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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痘法事關重大,小弟只想問一下哥哥,到底有沒有用!”

黃庸的堂兄弟大約三十齣頭的樣子,中等身材,相貌也不算出眾,不過言行舉止間的大家風範,卻讓人一見難忘。只是他現在顫抖着手暴露了心中的激動,急促的語調,也是黃庸平日所未曾見到過的。

自家兄弟的反應不難理解,當黃庸兩天前終於確認種痘之術當真存在時也是激動得不能自已,只是聽到了韓岡涉足其中之後才冷靜了下來,恢復了作為一名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員的理智。

黃庸冷靜得近乎冷淡,點頭確認:“有伏龍山周圍六個莊子,總計兩千百姓親身驗證,應該是不會有假。”

“那哥哥你還等什麼?!每拖延一天,就不知有多少小兒枉死於痘瘡之疾,這事怎麼還能等?!”

黃庸突然覺得自己選錯了商量的對象,自家渾家都要比眼前人好一點:“兄弟,愚兄不瞞你。上門去拜會韓岡,這事倒不難,愚兄也不怕丟這個面子。怕就怕丟了面子還掙不回里子。換做是你我,會不會願意在得到天子准許之前,先行推廣種痘法?這是要冒風險的,韓岡暗中派人去伏龍山中,只是想做個驗證而已,否則早就來請愚兄了。”

“哥哥......你好好想想,種痘法對百姓重要,難道對天家就不重要?如今皇子的排行已經排到了第七,卻只留下了兩個加起來還不到四歲的皇第六子,皇第七子!”

黃庸愣了一下,長吁一口氣:“......愚兄倒是疏忽了!”但他立刻又皺起眉,“既然如此,那韓岡不就更不會讓人分工了嗎?”

“哥哥,種痘法雖好,但畢竟初行於世,獻上去之後,試問天家敢不敢遽然使用?”

“伏龍山已經有兩千人驗證過了......”黃庸覺得堂弟的口氣有些不對,這是幫着種痘法說話,還是反對啊,眼中閃起了疑惑。

“才兩千人算什麼驗證?天下有億萬人啊。七萬三千六百零四戶,十七萬一千一百一十二口,三十八萬九千三百人,這才叫驗證!......用一個襄州為王前驅,如此,才能讓天子放心得下。”

自家兄弟只是在上繳秋稅時,隨便看了一眼,竟然就把襄州的戶口人數全都給記住了。過人的記憶力,黃庸並不驚異,但面前閃爍着鋒銳光芒的眼神,卻着實讓人驚訝。

“用襄州為王前驅......”黃庸重複着,沉吟起來。

“哥哥,須知合則兩利!韓岡本與沈括交好,但他沒有選擇在唐州進行驗證。不管是什麼原因,這就是哥哥你的機會。整件事已經流傳出來,想來韓岡也無須再保密。只要哥哥你全力支持,難道韓岡不希望種痘法在天子面前更有說服力?”他聲音低沉了下去,“......既然韓岡選了伏龍山做驗證,那就不能讓這個功勞跑出襄州去。”

黃庸正在考慮着,書房外響起了喚門聲:“老爺,小韓學士遣人送帖子來了。”

韓岡!帖子!

黃庸與兄弟對視一眼,眼中滿是疑惑。

黃庸連忙讓人進來,接過一片短箋匆匆一覽,刨去無意義的辭藻,韓岡的本意,他已經看得分明。轉頭就道:“韓岡請愚兄過府一敘......”

他的兄弟立刻面露喜色:“真是太巧了!哥哥,看來韓玉昆多半就是想求哥哥助上一臂之力。”

但黃庸面色不愉,並不搭腔。他以知州之尊,就是貴為轉運使,也不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讓自己幫忙,就只以片紙相招,當他黃庸成什麼人了?

黃庸的堂弟暗嘆一聲:“哥哥。小弟知道哥哥不喜歡因人成事,可是事關謹哥兒和諭哥兒,舍了點面子又如何。”

黃庸的兩個兒子,本房排行第一、第四,都還沒到應舉出仕的年紀,若說有什麼地方能與他們有關聯,那就只有蔭補了。於國有功,不說黃庸本官的品級能上移一步,達到蔭補子嗣的最低標準,讓長子可以得受官職。就是天子那裡,多半也會特旨褒獎,連老四的官身也一起解決了。

“而且這也是為襄州百姓着想,知道哥哥你親自去求韓岡在襄州施行種痘法,全州上下近四十萬人,哪個不會對哥哥你感恩戴德?”

黃庸躊躇了一下,終於點了頭。站起身,道:“勉仲,你隨我同去。”

這是態度問題。將自己還沒有做官的兄弟帶過去,是向韓岡表示自己不打算將兩人的關係局限在官場往來上,結下了私交,許多事就好辦了。

黃庸的堂弟心領神會,“是。哥哥請稍候,小弟進去換身衣服便來。”

黃庸抬起袖子看了一眼,家常的藍布直裰穿得是舒服,但不是訪客該穿的服飾。笑道,“愚兄也得換身衣服,不能太失禮了。”

黃氏兄弟應邀前往拜訪韓岡,沒有耽擱時間,就帶了一隊人馬前往漕司衙門。

轉進漕司衙門所在的街中,就發現一條路就跟上元燈會時一般的熙熙攘攘,上千名百姓擁擠在衙門前,可偏偏就沒人敢於喧嘩出聲。

怎麼聚集了這麼多人?這個問題在兩人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還用問嗎?明眼人太多了,從伏龍山傳出來的一切信息都指向有藥王弟子之名的京西轉運使,怎麼可能還有人猜不出來?

在前面鳴鑼開道的旗牌官抵達人群前的時候,圍着漕司衙門的百姓立刻讓出了一條道來。

這群人中不僅僅是平民百姓,還有不少在州中縣中都說得上話的士紳,一等到黃庸的馬到了面前,就抬頭高聲的喊着:“黃使君,還請代稟韓學士,如今即有治痘的良法,莫要敝帚自珍,當念生民困厄,早日頒之於眾。”

這一聲喊,惹得群情激動,甚至有人跪了下來,一齊求着黃庸,讓他去勸說閉門謝客的韓岡。

黃庸停下馬,環目一掃周圍人眾:“諸位父老放心,本官來此正是為了與韓學士商議此事。”

聽到了黃庸這位知州的話,人群中立刻響起一片低低的歡呼聲,人人喜笑顏開,連聲向黃庸道謝。

黃庸高居馬上,享受了一陣眾人膜拜後,臉又板了起來,“不過爾等於漕司衙門門前,聚眾數千,豈不有要挾上官之嫌?暫且歸家,靜候佳音!”

幾個領頭的士紳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低頭領命:“謹遵使君之命,我等這就回家,靜候佳音。”

說罷便起身紛紛散去,主心骨一走,絕大部分的百姓也都是感恩戴德的向黃庸說了幾句好話,隨之而去。上千人眾,轉眼就剩下二三十人,還站在衙門門前捨不得離開。

“你們是怎麼回事?”黃庸略皺眉,竟然還有人敢不聽他的吩咐。

一群人連忙跪了下來,領頭的一名漢子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大府容稟。小人文三,與這幾位家都住在城南。如今街坊中正鬧着痘瘡,已經有七八家的兒女都染上了,不治身亡也有三人。眼看着就會傳到了家中的孩兒身上。不是小人不聽大府的吩咐,就是想着能早一步看到方子都是好的。懇請大府體察小人一片舔犢之心,寬貸小人不恭之罪。”

可能是文三讀過兩年書、說話不算粗鄙的緣故,黃庸臉色緩了下來,點點頭,馭馬越過他們,直往衙門門前去。作為知州,朝令夕改肯定是不好,但也沒必要不近人情,放着不理就是了。

黃庸片言散去了衙門外的群眾,一下就被傳到了韓岡的耳中。

“才送了信去,人就來了,看起來黃常伯已經有所準備了。”聽到外面的消息,韓岡不禁唇角微動,露出一個瞭然於心的微笑。這麼大的功勞,就是宰相都不免心動,何況區區一個知州。

“就是讓黃庸撿了便宜去了。”站在韓岡身後的李德新陰沉着臉,“龍圖為何不出去說一句話。現在外面的那群百姓,感恩戴德的都是黃庸了。”

“讓黃庸得個好名聲又如何?我這邊是主動行事還是被動受邀,在朝廷那邊看過來可是兩回事。”韓岡笑了一笑,很不在意,“而且當真會影響到我在襄州百姓中的名聲嗎?......可不見得。”

韓岡不介意分功,襄州也好、唐州也好,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推廣種痘法就會越順利——世間的許多事,之所以不順利,就是因為主事者吃獨食的緣故——韓岡行事一向如此,他在隴西分了多少利益出去?順豐行能發展得這麼快,就是因為他拉到身邊的人多了,少有人扯後腿,有什麼阻礙能憑藉巨大的勢力直接碾壓過去的緣故。

“我可是京西轉運,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

衙門外的司閽又進來了,這一回帶着的是黃庸的拜帖。

韓岡微笑着接過拜帖,而司閽通報的另外一人的姓名,更讓他呵呵笑出了聲。

黃裳......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但對於過去依然有着依稀記憶的韓岡來說,的確是很有趣。

——也僅僅是覺得有趣。‘六五:黃裳,元吉’出自於易經坤卦中的‘黃裳’這個詞,在這個時代是個很常見的名字,據韓岡所知,蔡確老子的名諱就是黃裳,唐代更有個叫杜黃裳的重臣,姓黃名裳也不算出奇。

“快請!”韓岡說著就起身,走到院中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