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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定河是貫穿橫山山脈的一條重要河流。

源出橫山北麓,上游由南向北,過了夏州之後又轉向東行,橫穿銀夏之地後,到了銀州方才轉頭向南。渾濁的無定河水切過橫山,在鄜延路境內一路南行,最後注入黃河。

因為貫穿了橫山,無定河河谷便成勾連宋夏兩國的一條重要通道。發生在無定河畔的戰爭,自古以來就沒有停歇過。同時也是因為有着豐沛的水源,無定河河谷不僅僅澆灌了銀夏之地的萬頃農田,同時也是鄜延路的糧倉所在。

故而宋夏兩國,都在這條河上建立了大大小小數以百十計的寨堡。僅有兩三百步周長的寨堡姑且不論,光是八九百步乃至一千步以上的大城,在宋境,有綏德城、羅兀城;而在西夏國中,則是有銀州、石州、夏州、宥州和洪州。

一旦奪佔了整條無定河谷,便意味着官軍控制了銀夏之地,將西夏兩大核心地區拿到了其中一半。在過瀚海直取興靈之前,唯一還要費些力氣去攻打的城池,就只剩青白鹽池所在的鹽州城——這是整個銀夏地區,唯一一個不在無定河河谷中的大型據點。

鹽州就在環慶路的正北,緊鄰鄜延路西側的環慶軍只要攻下橫山中位於青崗峽上的要隘蛤蟆寨,穿過橫山後,便是鹽州。

不過環慶路兵馬副總管的高遵裕是不可能放棄靈州這個第一目標,環慶軍只會偏向西北,攻打清遠軍城,一旦翻過橫山,直通靈州的靈州川就在環慶軍的眼前。

“沿着靈州川過瀚海,可比我們容易得多。要搶在環慶軍前面攻下靈州,不是那麼容易。”

“我們既然已經提前出兵,環慶軍肯定忍不住。此時的靈州川水量正豐,春天雪化時候的河水,足以供應環慶軍的飲用需要......我們就只有綠洲。”

“瀚海中的兩處綠洲,得及早派人去奪下來,至少也得追在西賊的身後,不讓他們有機會破壞水源。一旦投了糞尿進去,幾年內綠洲就別想用了。”

“不到絕望的時候,西賊不會毀了綠洲里的水源。否則就算他們能逃脫一劫,十年內也過不了瀚海了。何況為了防着出意外,太尉還調了十名井匠隨軍,大不了用個兩天開井,人手是不缺的。”

擺在種朴、种師中等幾名年輕將校面前的,不是延州總管府的白虎節堂中的精細沙盤,僅僅是一張粗陋的地圖而已。但圍着這張地圖,幾名年輕的將才卻議論得熱火朝天。

鄜延路的提前出兵,不但讓東京城中措手不及,同時也給了党項人當頭一棒。遍及緣邊五路的細作,讓西夏高層把握到了宋軍預定出兵的時機,卻也因此被種諤陰了一着。

順利進兵,使得鄜延路出征的每一位將校,現在都是很輕鬆的模樣。

出兵半月,鄜延路的精銳跟隨着種諤的將旗一路過關斬將,沿着無定河河谷殺奔過去。

在預先安插的內奸的幫助下,鄜延軍只付出兩百人的微小代價,便突破橫山後的第一個關口,奪下了銀州城。

攻破了銀州之後,種諤並沒有急着沿着無定河向西攻打石州、夏州,而是反攻向東北方的彌陀洞。那裡是西夏左廂神勇軍司的治所所在,駐紮了一萬多西賊。不能將左廂神勇軍司給打掉,想再向西,就會有被截斷後路的危險。

而且左廂神勇軍司就像一個楔子,釘在鄜延路和河東之間,堵住了勾連兩路的北線道路,使得雙方溝通不便,如果要傳遞消息,至少得向南繞行百里。想要河東和鄜延合兵一處,這根楔子就必須拔掉。

攻擊彌陀洞是鄜延軍出征後的第一場難關。得到銀州陷落的消息之後,彌陀洞的守將立刻提高了防禦等級。等到鄜延軍抵達彌陀洞城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擁有近萬名守軍的堅固城壘。

不過宋軍提前來襲,使得彌陀洞中守軍的士氣正是低落的時候。只要稍通軍事就能知道,想要攻下這座城市,這是最好的時機。一旦攻城不克,頓兵城下,守軍的士氣就會回升。

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攻下這座城池,種諤派出了從鄜延路五萬多禁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僅有一個指揮的選鋒軍作為攻城的尖刀,又親自站到了城下擊鼓助威。

一方士氣正盛,一方士氣低落,加上種諤早已準備好了長梯,又用數千張神臂弓為選鋒軍清洗城頭守軍。一座讓河東、鄜延兩路興嘆數十年的堅城竟然一鼓而破。當守將領軍逃離時,送給鄜延軍的斬首功已經多達兩千,加上傷兵,縱然種諤無法分兵去追擊,左廂神勇軍司的這一支精銳騎兵,已經喪失了絕大多數的戰鬥能力。

穩定了後路,確保了和河東路的聯繫,接下來沿無定河向西的行動便是順理成章。到了今天,種諤已經站在了石州城頭,而為數八千人的前鋒已經攻下了夏州城外的鐵冶務,是一個擁兵數百的小據點,即是出產鐵器的工坊,也是夏州的外圍防線之一。

“石州城中挖出了多少糧草?”在石州城最好的一座府邸中,種諤向分司軍中糧秣的侄兒問着。

種建中應聲答道:“大約七千石,如果再能挖出幾個糧窖,當能有八千石。足夠全軍十天食用。”

種諤放聲大笑:“想不到還留下了這麼多!這下攻下夏州城沒有問題了!”

種建中點頭:“綏德的糧秣應該很快就能上來了,正好來得及補上。”

因為種諤選擇了先行攻打彌陀洞,給了石州守軍足夠多的時間。讓他們能將城中人和資源全都運往更為堅固的夏州城。而對糧草的清理是重中之重,任何一名合格的將領,都不會給敵人留下一粒米,一根草。

只是堅壁清野的盤算打得再好,也得下面的人沒有私心才行。

石州守將想要堅壁清野,不給宋人一粒糧食。可惜的是,石州城中有許多人一旦來不及將家裡的存糧全都帶走,絕不會燒掉,而是會設法將存放糧食的地窖給遮掩起來,賭一把運氣。

而運氣是站在宋軍的一方。種諤手底下各式各樣的人才都不缺,又是慣搶糧的。要從地窖中翻出來足夠的糧食,在別人看來千難萬難,可種諤隨便找了幾個人,在城裡城外繞了兩圈,便將石州藏起來的存糧起出來大半。

七八千石的存糧,足夠全軍吃上十天。

接下來雖說不一定有那麼好的運氣,攻打夏州城也不一定能有之前那麼順利,但只要統管糧秣轉運的李稷能早點將糧秣運上來,足以讓種諤攻下夏州城。

“為什麼我不在乎出兵的時間被傳出去?還不就是要瞞過党項人。夏天的瀚海根本不是大軍能走過去的,党項人都難做到。就是知道官軍要到近五月的時候才會出陣,興慶府那邊以為可以拖到秋天,所以才會不急着出戰,也沒有提前調集各地兵馬。”

種諤很是自負的笑道:“調用得早了,糧草就會供應不上,党項人現在窮得很,倉底都快空了,養不起徵發起來的大軍。他們要想跟官軍拚命,必須要卡準時機,只有在合適的時間點上召集全國兵馬,才會不白白浪費僅有的糧草。”

種建中拱手恭維道:“五叔的謀算,可謂是看透了西賊的五臟六腑。”

種諤捻着鬍鬚,很是得意。這一回,頭功必然是他的。雖說冒犯了天子,但已經有了既成事實,難道還能讓他退回去嗎?

“中軍就在石州休整一日,到了明天,兵進夏州城!只要打下了夏州城,銀夏之地就是大宋的了。”

到了快入夜的時候,親信進來稟報,說是綏德城派人來了。

“哦,綏德城那邊終於來人了!快讓他進來。”

種諤一下午都在跟部將們議論戰情,正是有些倦了,但聽說轉運司駐紮的綏德城來了人,卻立刻振奮起精神來。

很快,綏德城派來的人被領了進來,矮矮胖胖,一對小眼睛中透着精明。是李稷手下第一得力的親信,也是糧官。

種諤一看到這個胖子,一貫威嚴的臉上就多了一分笑意:“李運使果然了得,種諤還以為要,押送了多少糧食來?”

胖糧官沒有答話,他臉色有些難看,苦着臉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太尉,這是運使讓小人連夜送來的......天使很快就要到了,運使想要太尉心裡先有個底。”

“天使......”種諤的心中湧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命種建中接過信,又問道:“什麼事?”

“太尉,天子命你回軍。”胖糧官坦言相告。

種諤臉上閃過一陣潮紅,身子晃了一晃,差點從座椅上翻倒。

“五叔!”種建中連忙扶上去。

種諤卻沒理會,從侄兒手中搶過信箋,撕開來就看,越看手抖得越厲害,“這是亂命啊,這是亂命。”他最後抖着信叫道,聲色俱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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