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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陣,周南突然問道:“官人。這一仗當真是輸定了嗎?”

“在橫山一役後,西夏國勢如江河傾頹,而大宋則是蒸蒸日上。如果步步為營,西夏必滅。就像這一次,如果只動用鄜延、環慶和河東三路,以銀夏之地為目標,西夏必敗無疑——夏天的瀚海可比橫山難走多了。但現在官軍直奔靈州城下,一千里地走下來,早就是師老兵疲,而西賊則是以逸待勞,反而變成官軍拖不起了。”

“不是有官人的霹靂砲嗎?”

韓岡搖搖頭:“霹靂砲名氣那麼大。党項人能燒光所有的糧食,會蠢到在靈州附近留下製造霹靂砲的材料?”他苦笑着,“靈州是堅城。還在太宗皇帝的時候,就整修過一次,那時候靈州還在官軍手中。等到靈州落到党項人手裡後,也沒有停止對靈州城防的修護。沒有足夠的攻城器具,想要攻下靈州,是痴心妄想。”

“今天太常禮院知院家的李夫人來拜訪姐姐,就在說官軍贏定了,也不知是誰說給她聽的,姐姐也不好回她。”周南對軍事也不是太懂,但至少是知道韓岡反對這一次西征的方略。

“戰場上沒有說必勝必敗的,為夫是覺得官軍輸面居多,但並不代表官軍必敗,贏下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韓岡看了周南一眼,訝異道,“想不到你們婦道人家,也議論這些事。”

周南立刻道:“我們可不會議論。是姐姐的手帕交!”

正房和妾室之間的地位還是有差別的。在家裡,韓岡的四位妻妾性格都不錯,挺和睦的。但外面的夫人們來訪,對周南、素心和雲娘理都不會理。

“那你們平常議論什麼?”

“要忙着家事,還有哥兒姐兒的功課要操心,也就說說閑話......”周南道:“今天還聽素心說王家的六夫人昨天來找姐姐,又是為了蘇子瞻——她一向是愛蘇子瞻的好詞——關在御史台獄這麼久都不放,是不是真的要論死了?”

“要真的定了罪,會不會覺得很解氣?”韓岡問道。

周南不高興了,用力捶了韓岡一下:“奴奴哪有那麼小心眼。吃點苦頭就好了,哪還有恨到要人死的道理。”

韓岡揉了揉被捶的肩膀:“這麼大的案子,不會很快審結,總得有個一年半載。就算斷了死罪,也要等秋決才是。何況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訕謗朝政。天子就算想殺雞儆猴,奪官編管也能達到目的......”他想了一下,“照為夫想來,如果西夏順利地打下來,天子心情好,多半就會放了蘇子瞻。”

“如果贏不了呢?官人你不是說這一仗輸面居多嗎?”

韓岡咂了下嘴,“......那就得盡量不讓他做田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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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兀城在戰前乃是守御邊境的寨堡,因為西夏人幾年來一直都很老實,算是很清靜的地方。當年的守將王舜臣,每次會綏德,都說守在羅兀城能淡出鳥來。

可如今的羅兀城,城門處車水馬龍。一輛輛車、一隊隊人馬從幾個門中進進出出。時不時的在城門口就有一起或大或小的騷動。要麼是車輛損壞、馱馬失蹄,要麼就是車馬迎面相撞,總少不了將城門堵上一時半刻。

“這要到哪天才能將城裡的糧草都運上去。”轉運副使呂大鈞從門外走進來,滿頭大汗,“這兵站一程程的,卸貨、裝貨耽擱的時間也太多了。”

“誰讓在熙河路行之有效?”章楶從賬本中抬起頭,看着呂大鈞從小吏手上接過濕手巾擦着臉,苦笑道“河湟之役經過了這麼些年,兵站制度已經在陝西各路推廣開了,但並不是有了兵站就能順順噹噹的運送糧秣。空學了皮毛,沒學到本質,就是現在的情況。”

“要是韓玉昆當年也是為十萬大軍運送糧秣,成就不了那麼大的名聲。”呂大鈞搖搖頭,接過一碗冷茶,幾口喝了下去。

十萬人馬和三數萬人有着本質的區別,加上地理和路程,韓岡來了也一樣沒轍。這並非人力能挽回的局面。

將茶碗丟給小吏,終於感覺舒坦了一些的呂大鈞坐了下來,“而且韓玉昆會在河湟開邊時推行兵站制度,那是因為熙河路本來就沒幾戶漢人,缺乏足夠的民夫,是不得已而為之。鄜延路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做。”

“倒也不一定。”章楶瞥了呂大鈞一眼。聽說學派上的紛爭,呂家跟韓岡關係不睦,現在看來似乎不是謠言,“若這一次當真是韓岡代替李資深來主持糧秣轉運,以他的手段,至少要比現在強。沒看到昨天樞密院發來的札子嗎?他可是好手段,同州沙苑監的種馬全都調來了,堵得李資深什麼話都說不了。”

呂大鈞沉默了片刻,嘆了一聲後又搖了搖頭。昨天的院札中還明說了,不論牲畜、人力的缺口有多少,都會超額補齊,只要求將儘快將糧草運到種諤手中,不得延誤。這麼一來,李稷怎麼將罪名往樞密院和群牧司上推。

章楶冷笑道:“天子還給李運使下詔了,可‘斬知州以下乏軍興者’。想想吧,只要是有礙軍糧轉運,知州以下,一律可先斬後奏。這樣的建議,多半也是韓岡向天子提議的,否則時間不會趕在一起。殺人不見血啊,看看李資深還有什麼借口?”

李稷上書說用來運糧的牲畜病死太多,這等為自己找退路的手段,呂大鈞、章楶這一干下屬都看在眼裡——說句難聽話,他們暗地裡都是支持的,李稷能藉此脫身,他們一樣能。

可京城那邊的應對卻極為狠厲。牲畜要多少給多少,人手缺多少補多少,加上天子賜了先斬後奏的詔令,將李稷找的借口全都給堵上了。如果李稷不能給前方的種諤和李憲補足糧秣,罪名將全都落在他身上。而呂大鈞和章楶,作為轉運司中成員,連帶責任一樣少不了。

呂大鈞有些灰心喪氣,嘆道:“依愚見,不如調回一些兵力,來守住糧道。這樣往前運的糧草也能少點,糧道也更安全。反正不堪使用的軍隊,留在種子正手上的實在太多了。而且民夫逃散得太多,至少要補上一點。”

“在李運使眼裡,這是讓種諤日後可以推卸責任,怎麼讓他答應?”章楶搖搖頭,“就是他答應了,軍中的將校又有幾個甘願回師,為他人作嫁衣裳?”

“只恐民夫不勝其苦......李資深已經命張亞之督管道上轉運。張亞之行事一向酷毒,不知他這一回要殺上多少人。”

“說得也是。”章楶嘆了一聲,“延州連婦人都徵發起來運糧了,至今仍有一成多的田地還沒來得及收割,就是收割了,也有許多沒有脫粒晾曬,明年還要不要吃飯?”

這些年,章楶他都在陝西的倉司、漕司中打轉,對其中的情弊,他了解得很深。這一次的確不妙了。

章楶擔任轉運判官的這段時間以來,眼裡看的,耳中聽的,都覺得李稷都快要瘋了。眼下派親信督管糧道,更是瘋得徹底。光是殺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是殺得多了,殺得人心寒了,就能將糧草運送上去,這要靠手段和能力,決不是一殺了之。

而且朝廷似乎也是瘋了,趕在五月開鐮前出兵。眼下不僅僅是鄜延路都沒有來得及將所有的糧食全都收割下來,其他幾路的情況都差不都。今年的糧食還能靠常平倉補充。可眼下就算將西夏打下來了,明年年初的糧食缺口又該怎麼辦?

“兵足食不足,這一仗打下來,無論勝敗,關中都是元氣大傷。”呂大鈞嘆道。藍田呂氏偌大的家業盡在關中。眼下的這一仗,呂家的損失很大,今年別指望有什麼收成了。到了下半年,一旦不能及時翻耕土地,種下明年的口糧,就得動用家裡的庫房了。

“郭逵和韓岡都是反對急進興靈,主張緩進。如果這一次僅僅是攻取銀夏,河東、鄜延、環慶三路加起來十萬兵馬就足夠了。根本不用我等坐在這裡長吁短嘆。”章楶嘆道:“可惜天子不聽人言,只聽着王相公的攛掇,否則何至於此?......聽說沒有,遼國根本就沒內亂,數十萬大軍已經壓倒了鴛鴦濼。一個不好,就是萬軍齊發,到時候,別說攻下興慶府,就是開封府都麻煩了。如今的這位王相公,可不能指望他做寇萊公。”

雖然是章惇的族弟,且又是福建人,但呂大鈞覺得跟他倒是挺合得來,“還是指望涇原路和環慶路吧。高遵裕和苗授應該都到了靈州。一旦他們將靈州打下來,這一仗也算是贏了。”

“報!!!!!!......”一個拖長了聲調的小校跑了進來,在呂大鈞和章楶面前撲通跪倒,“副使、運判容稟。北方急報,涇原、環慶兩路兵馬已於壬辰進抵靈州城下,即將揮兵攻打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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