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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恍恍惚惚的從睡夢中被吵醒,卻仍閉着眼睛不想動。

就那點工錢,哪有半夜擾人清靜的道理。將懷中的嬌柔溫軟的身子摟緊,韓岡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但門外的聲音更急了,“龍圖,龍圖,童供奉已經到了正廳,有天子的口諭!”

“三哥哥,”今夜陪着韓岡的雲娘已經驚醒過來,掙開摟着自己的手臂,撐起身子:“會是什麼事!?”

韓岡打了個哈欠,稍稍清醒了一點,冷哼了一聲:“半夜雞叫從來都不會有好事!”

雲娘這下心中更亂了,“三哥哥,怎麼辦?”

聽着雲娘的聲音中顫抖的都帶上了哭腔,韓岡笑着拍了拍懷中嬌軀:“別自己嚇自己,真要有什麼事牽累到我,就不是童貫來了。”他坐起身,“來,幫我換衣服。”

雲娘聽了,忙披了件外袍就下床幫韓岡換上公服,偷眼看着韓岡的神色,一幅擔驚受怕的樣子。

韓岡讓雲娘服侍着穿了衣服,從房中走了出來,這時候家中的燈全都亮了,王旖、周南和素心也都給鬧醒了,自房中出來。

一見韓岡,王旖急忙上前,抓着韓岡衣襟:“官人,夜裡中使怎麼來了?”

周南和素心也跟着一起上前,神色惶然。

僕婢們也是人心惶惶,不知出了何等大事,讓天子夜裡派人來府中。

韓岡暗嘆一聲,難怪說伴君如伴虎。自家的性命操縱於一人之後,夜裡來傳句話,就讓人寢食不安。

“小事而已,不要亂,一切如常。”韓岡放聲說道。

他倒是老神在在,到底什麼緣故,韓岡心中也有底,多半是敗了。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敗的。究竟糧草不濟,還是別的原因,希望不要是契丹人插足進來。不過自己的猜測對與不對,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稍稍安撫下家人,韓岡跨步走進正廳之中。

“龍圖!龍圖!”童貫正在廳中急得團團轉,一見到韓岡後就急匆匆的說道,“天子有召,命龍圖速速入宮議事。”

韓岡看了童貫一眼,一句話都沒多問,回過身,就在童貫的注視下轉身向後去,“供奉回去後稟明天子,說臣韓岡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這位在崇政殿里聽候使喚的宦官的表情就知道了。

果然還是敗了。儘管一如所料,但韓岡的心中卻沒有半分得意。

也許看到王珪和他門下走狗們的苦臉心情能暢快一些,但這一次敗陣,不知多少將士戰死或重傷,怎麼也幸災樂禍不起來。卻只想回去睡上一覺,將煩心事都忘掉。

看到韓岡當真就要回去睡覺,童貫的眼神由焦急轉為驚愕,大驚失色的在韓岡身後尖叫道:“龍圖!是天子有召!”

韓岡回過身,寧寧定定的問道:“可是天子不豫?”

童貫搖頭,雖然天子沒吩咐他說明原委,但提前泄露給韓岡是沒問題的:“不是,是......”

“難道是太皇太后有恙?”韓岡又問,打斷了童貫的回答。

“不是,是......”

“是遼人打到大名府了?!”

“不是,是......”

“那還有什麼大事值得天子半夜招臣子入宮?!”韓岡一聲斷喝,第三次打斷了童貫的回話,“你且回去報與天子,既然無甚大事,等明日朝會後,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遲。”

“龍圖,是高苗二帥在靈州城下戰敗了!”童貫的聲音冷靜了下來,他已經聽明白了,但他還是提醒韓岡,“相公、執政那裡都派人去傳召了!”

“王禹玉是當朝宰相,呂晦叔、呂吉甫、元厚之,皆是國之重鼎,豈會糊塗到連夜入宮!?嫌京中太安穩了不成?”

韓岡說著,示意管家給童貫遞了個比平常豐厚得多的紅包,送了他出去。自己則轉身往後院去,對緊張惶恐的家人道,“沒事了,回去睡覺。”

心情不好,這時候他什麼都不想理會。

“官人,當真沒事?”周南扯着韓岡衣袖,不讓他走。她們在後面也聽到了前面的對話,韓岡直接將天子派來的中使趕回去了,這比方才聽到中使半夜上門,還讓人擔心。

韓岡握了握周南的小手:“放心,呂公著和呂惠卿絕不會入宮的,元絳慣看風色,說不準也不會去。有他們在前面頂着,我有什麼好怕的。”

周南、素心和雲娘回頭看王旖。她是宰相家的女兒,當知韓岡所言真偽。

王旖對此等事當然是耳聞目睹了不少,點了點頭,“當年爹爹做過很多次,不會有事的。”她悵然一嘆,“想不到當真敗了。爹爹和兄長夙夜憂勞,官人費盡心血,竟然會是這個結果。”

“有人不心疼辛苦掙來的家當,偏要往賭場跑,這又有什麼辦法?”韓岡理了一下公服的襟口,“回去睡覺,管他什麼事,都給我明天再說!”

........................

趙頊不知自己在這裡做了多久,似乎才眨了眨眼,又彷彿已經是一年半載。

他腦中一團亂麻,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燭光閃爍着,一明一暗,讓趙頊只覺得眼睛發花。殿中班直和內侍們的眼神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失敗?

“將燈都滅了。”他煩躁的呵斥着。

沒人敢在天子氣頭上違逆或拖延,忙將殿中的三十六根手臂粗細的龍鳳香燭一支支的吹滅。

黑暗降臨,趙頊這才覺得了安全了些。不用看到他人眼中的嘲諷,不用再裝出一副平靜莊嚴如同木像土偶的表情。

什麼都不用想,或許那就是一場無稽的噩夢,只要燈火再亮起,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官家......”

“官家。”

“官家!”

石得一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更響亮,將崇政殿後殿中虛假的寂靜擊碎。

“......什麼事?!”趙頊隨口應道。

“官家,王相公到了!”石得一連忙說道。

黑暗中,趙頊驅動停轉的頭腦,彷彿拔出匣中生鏽的鐵劍,吃力、遲緩,但最終還是想起了王珪為何入宮。

原來不是夢啊......

趙頊用力壓着心口,將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給壓下去。

從後殿來到燈火通明的前殿,王珪已經到了。叩拜一番,趙頊便給王珪賜了座,君臣二人同坐下來,相顧無言。

趙頊不想說話,王珪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都沒想到高遵裕和苗授都打到靈州城下,竟然還會失敗、還能失敗。

王珪是第一個到的,但第二人始終未至。

不過派去召呂公著的內侍無功而返。

“官家,奴婢奉旨傳詔樞密使呂公著。呂樞密回復道,深夜入宮,恐驚動京城百姓,不敢奉旨。”

“哦,是嗎?”趙頊低低的應了一聲,這是預料之中的回答。

又等了片刻,派去召呂惠卿的黃門回來了,緊接着是元絳的。

“官家,呂參政說宰執非宿衛,無夜入宮城之理。”

“官家,元參政說宰執連夜入宮,恐致謠言,有事明日再議不遲。”

除了王貴以外,執政們一個一個都給了否定的答案。趙頊忍不住了,起身繞着御桌打起轉來。

呂惠卿沒到,呂公著沒到,兩人都拒絕了在夜中入宮,元絳也沒有到,他是老狐狸了,知道夜中入宮只會生亂。

郭逵在定州、薛向在洛陽。兩府宰執六人,眼下就只有王珪一人站在崇政殿中,與繞着御案直轉圈的趙頊大眼瞪小眼。

王珪這下算是知道什麼叫樹倒猢猻散,呂公著、呂惠卿不來是情理中事,但元絳不來卻意味着他放棄了與自己的聯手合作,見風使舵的能人啊!

“官家,童貫回來了。”

趙頊停住腳,抬起頭,真正精通兵事的專家到了。

“宣。”

童貫低頭小碎步的進了殿中,眼角餘光一掃左右,就只看見王珪一人在殿中。

宰執們的府邸就靠着宮城不遠,比起同群牧使的宅子要近得多,看起來韓岡說得沒大錯,其他執政都拒絕夜入禁宮,就王相公一個人到了。

國之重鼎,這個詞誰當得起,誰當不起,可就是一目了然了。

趙頊看到童貫也是孤身一人回返,終於出離憤怒了:“韓岡也不來?!”

“官家,奴婢奉旨傳諭龍圖閣學士韓岡,韓龍圖說,無甚大事,並非急務,等明日朝會後,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遲。”

“‘無甚大事,並非急務。’你就沒跟他說靈州兵敗了!?”趙頊心頭騰起一股邪火,從頭到尾就反對激進的韓岡,這時應該很得意吧。

童貫低聲道:“韓岡只是問奴婢,是否是陛下不豫,是否是太皇太后有恙,是否是遼人打到了黃河邊。如果都不是,那就是‘無甚大事’!不值得連夜入大內。”

“好!好!好!”趙頊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全都不願夜入宮城,不愧都是一心為國為民的純臣!不愧都是純臣啊!!”

“陛下!”王珪這時猛然抬頭,“高、廟二人告退,只是小挫,並非全局失敗!還有秦鳳、熙河的兵馬,也還有鄜延、河東的精銳,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他嘶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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