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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密布,看着就要下雨下雪的樣子。應該是正午的時候,卻是一股股寒氣逼人活動不開手腳。

折可大站在山坡上,低頭俯視着下方的一片工地,神色中的陰鬱跟天上的鉛雲一樣濃得化不開。

剛剛焚燒過的地面是一片黑色,草木被清理一空。就在一片灰黑的土地上,兩千多人正拿着斧錘鏟鋸各色工具忙碌着在修營寨。雖然人力遠遠不敷使用,但在幾個關鍵的據點上安營紮寨還是足夠了。

吆喝的號子伴着重錘此起彼伏,將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木樁,敲打到地里去。一條長達兩里,攔路而修,一直延伸到道路兩側高坡上的柵欄正在成形。

不過折可大還是覺得太慢了,這片營地要到明天才能完工,想把一應防禦體系完成,更是要七天後。不是臨時性的行軍大營,要具有最基本的防禦能力,時間和人工都是省不了的。而且要抵擋大軍圍攻,日後還要進行大量的增築、改建,甚至重修。

北面三十里外,便是遼國東勝州武清軍所在。遼軍從東勝州河清軍南下,只要一個時辰,就能殺到柳發川邊的前軍大營。遼人的鐵騎隨時可能出現,現在的進度實在是太慢了。要抵擋遼人的大軍,可不是用木頭營壘就能解決問題。

遠處一片黃煙騰起,三十餘名騎兵從北面飛馳而來,直撲營柵,被外圍的守衛攔了一下,不過立刻就被放行,然後朝着這片坡地奔來。

遠遠的就認出了領頭的騎着栗毛馬的騎兵,那是他父親的兄弟,排行十六的折克仁,折可大大步上前相迎:“十六叔。”

縱馬上了山坡,就在折可大身邊,折克仁跳下馬來。大家族中的成員,年紀和輩份沒有半點關係,他的年紀也只比折可大長上一歲而已,由於臉龐略圓,又沒有留須,看起來比折可大還要年輕一些。

回頭望了一下下方的工地,折克仁皺眉搖了搖頭:“看來這營壘真要到明天才能完工了。大哥兒,單是營柵還要多久?”

“天黑前應該能完工。”折可大應了一聲,回問道:“道路那邊呢?有什麼麻煩嗎?”

折克仁也不管臟不髒的就一屁股在路邊的一方青石上坐了下來:“只是挖坑而已。一上午挖了有三五萬吧,兩里地,能跑馬的山上、坡上都照顧到了。還有三條溝。足以擋住遼人了。”

“三五萬,陷馬坑挖得這麼快?!”

“能崴了馬腳就夠了,也不是要把整匹馬都陷下去,一鏟子下去坑就出來了......坐!”折克仁拍了拍身邊的石頭,示意讓折可大坐下,“說起來,軍器監的鐵杴還真是好用,只發了五百把還真是少,都是能打造兵器的好鐵,刃口都能看到鋼花,也虧他們捨得......”

折可大先把石頭上的灰土撣了一下,方依言坐下,“現在朝廷又不缺鐵,一年據說都有萬萬斤了,光是徐州的生鐵就比以前全國都多。沒看如今朝廷多大方,一說打仗,鐵甲、斬馬刀全都發下來了。”

折克仁道:“要不是韓龍圖,最新的這一批可到不了手。”

折可大笑起來,“若是朝廷嚴令不許,韓龍圖會這麼做嗎?”

折克仁呵呵笑了兩聲,“不說這個了。你看看這邊的土地,還真是好地,方才在前面看人挖坑就這麼想了,挖出來的土是真正的膏腴,可比府州的地強多了。”

折可大笑道:“所以這邊是養馬地。來家的馬有許多都是在這裡放養。之前是王家。現在則是我們折家了。”

“朝廷,是朝廷的地。”

“嗯。”折可大站起身,“等到南面的援軍到了,正好可以把馬都放養在這裡。”

折克仁嗤的一笑:“別指望太原的馬軍。夏天、秋天全都被拉出去巡邏、打仗,今年冬天還不只要死多少。而且糧草還是問題。”

河東騎兵的情況不妙,折可大不用聽後方的消息就能知道。自幼就騎在馬背上,熟悉馬性,怎麼可能不了解戰馬的極限在哪裡。

折可大也跟着起身,“到了冬天就好了。屈野川冬天的時候,能把河底都凍起來,一場雪後,通過雪橇車運送糧食倒也方便。”

“還是等步卒吧。馬軍動了,步卒也會跟着動。馬軍到了之後,最多半月之內,所有援軍就都能趕過來。到時候,我們這邊也就輕鬆多了。”折克行伸了個懶腰,“知道你這邊的進度,我也放心了。先去前面,到了入夜前就會回來。”

“十六叔還請小心,遼人隨時可能會過來。”

“放心放心,我那邊好歹有一個指揮呢。遼人若是人多,我會跑回來的。要是人少......”折克行嘿嘿一笑,眉頭一挑,“那就卻之不恭了。”

“也許遼人過來只是動動嘴皮子,威脅上一兩句,可不一定會立刻動手。”

折克仁咂着嘴:“誰耐煩跟他們說嘴,殺過來,就殺回去,韓龍圖不是說了嗎,有什麼事,他撐腰。”

折可大可以確定,韓岡肯定是沒說過這個話,但大意是不會錯的。他的七弟送來信中,也明確說了韓岡的態度。問題是如果當真鬧出大亂,韓岡會不會信守諾言。對於一名文臣,折可大可沒那麼有信心。

作為下一任家主,折可大必須要以一名家主的身份思考問題,不是在家中等着位置掉到自己的頭上來,必須有帶領族人在遼國的威脅下生存下去的能力。領軍能力是第一的,但並不是唯一的。思維、行事,必須切實承擔住數千族人,十萬子民的未來。要有抵禦遼人的侵襲,甚至包括來自東京城的壓力。若是沒那份能耐,到了那個時候,除非是天子降詔指名,否則他折可大就絕沒有希望繼承府州知州的位置。

從他自幼受到的教誨中,絕不可能將折家的安危放在一個沒有什麼關聯的文官身上。他知道他的父親為什麼會想主動收復舊豐州,也清楚為什麼要與韓岡聯手,但他並不明白為什麼要與韓岡走得這麼近。韓岡的年紀可是比自己還小一點,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性格和為人必然激進。若是他有什麼計劃需要折家衝鋒陷陣,到時候會不會給折家帶來什麼災難性的後果,可就說不準了。

但這個想法,折可大僅僅存於心中,並不方便拿出來明說,尤其現在必須藉助韓岡的權力,更是一個字都不能隨便說出來。

折克仁上馬走了,去邊境繼續他的任務。只要毀了道路,遼人的騎兵想要殺到營地這邊,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陰雲的遮擋下,看不到太陽位置的變化,但天色的確是一點點的暗了下來。下方的營地開始點起火炬,折可大想着折克仁差不多該回來了。

但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有折克仁親兵一騎奔回,他上氣不接下氣,“大......大郎,十六將軍出......出事了!”

折可大劈手抓住那名親兵,厲聲喝問:“出什麼事了!?”

“十六將軍被遼......遼人的流矢射中了!”

“什麼?!”折可大表情更為猙獰,“十六叔可有大礙?”

“傷......傷......傷了一隻耳朵!”

..................

兩天之後,韓岡得到了發生在柳發川的邊境衝突的確切消息。

事先在營壘前挖好的陷馬坑和壕溝擋住了遼人的斥候,被破壞的道路讓騎兵不可能縱馬奔馳,但遼人撤離時,隨手射出來一支流矢,射中了折克仁的耳朵,削掉了半隻。然後折克仁立刻出兵邊界,雖然沒有造成傷亡,但放火燒了兩個遼人的巡鋪泄憤。

“終於開始了?”韓岡將這份緊急軍情丟回桌上。

邊境衝突是避免不了的。澶淵之盟以來,河東、河北的邊界從來就沒有消停過,燒一兩個巡鋪或是烽燧,都是極常見的事,韓岡一直在等待這場戲什麼時候開鑼。

雖然這個開場讓人覺得可笑。但那一箭,應該是瞄準折克仁射過去的,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流矢。只傷了耳朵是運氣而已,要是那一箭偏個幾寸,就是出了人命的大事了。以折克仁的身份,絕不可能同於邊境的平民,可以輕易的息事寧人。

“龍圖。”折可適腳步沉重的拿着一封公函進來,“遼人東勝州移牒府州,質問官軍犯界燒其巡鋪之事。”

韓岡拿着遼人的通牒看了沒一會兒,另一封公函也被人送來了,“龍圖。李都知昨日已經率部出發。預計四天後,抵達麟州。”

“看來能趕得上呢。”韓岡對黃裳道,“勉仲,幫我起草給蕭十三的文書,讓他們交出射傷折克仁的犯人,要不然,就依遼法給予合理的賠償。否則日後遼人侵界,將不問情由,立誅之。”

“折克仁燒遼國巡鋪之事怎麼辦?”黃裳驚問。

折可適立刻道:“這是遼人先犯界傷人,才會有的報復!”

韓岡也道:“只要他們給折克仁的耳朵一個交代,大宋也會負責賠償巡鋪的損失。”

“龍圖,這一封通牒發過去,遼人當不會善罷甘休。”黃裳沉聲提醒,“難道龍圖想與遼人開戰。”

“不想。”韓岡搖頭,“就是因為不想,才必須做好大戰一場的準備!要讓遼人明白,我們絕不是可以訛詐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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