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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了近一個月,太原府的夏收終於開始了。

天上的太陽火辣辣得能將人燙傷,跟三伏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不過這樣的天氣,不論是收割還是翻曬都是個好時候。

太原府的萬頃麥田,在十天的時間內差不多都收割乾淨了。當金黃色的小麥被攤開暴晒在陽光下,夏稅的工作,也隨之展開。

關係到一天的太原府衙門中的官員和胥吏們,都是忙得腳不沾地。不僅僅是各地州縣上繳的籍簿,還有韓岡的吩咐,都讓他們沒空停住腳步。

“府庫帳冊怎麼到現在還沒做好?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韓岡在前院催促的聲音都能傳到後院中,等他回到後面,王旖就有幾分不解的過來問着他:“官人怎麼這麼急?整理帳籍簿冊,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完事的,好歹也要幾個月。”

韓岡搖搖頭:“不是為夫急。是我們很快要回京城了,這裡的事當然得做個了結。將個爛攤子交給後任,我可丟不起這個人,而且有什麼事可說不清楚。”

王旖疑惑的眨着眼:“官人怎麼知道要回京了?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韓岡右手握拳,輕笑道,“消息倒沒有,可若是調令不來,那為夫就再上幾份奏章好了。神木寨的石炭,不止可以用來燒磚。完全可以跟保德軍的鐵礦配合上。若是保德軍開鐵場,規模和產量不會比京城和徐州小到哪裡去。”

王旖驚訝得瞪圓了眼睛:“官人,上一次的奏章難道就是為了能讓天子將你召回京城去?”

“還不知道有沒有用。所以才要繼續上奏開闢保德軍鐵場。”

聽了那麼多,王旖終於是明白了,韓岡是把握到了天子的心思,才敢這會這樣行事。

不過韓岡提議在保德軍設立鐵場,可不僅僅是為了讓天子擔心自家再奪立功勛。河東需要一個穩定的鋼鐵來源,而太原府的許多富戶都需要鋼鐵。保德軍是眼下河東路能拿出來的最好的鐵礦了,只要朝廷能同意設立保德鐵場,規模肯定會在短時間內擴充起來。

保德軍有鐵礦,在過去是為河東邊寨的弓弩院提供製造箭頭的鐵料,也是邊州百姓鐵器的來源。產鐵量雖然少,但實際上的儲量應該不會小。而且對比起如今全國上下總計也不超過十萬噸的鋼鐵產量,以及河東的實際需求,再小儲量的鐵礦也是夠用的。

府州缺鐵,可朝廷對府州的供給只有打製成兵器的成品,而且樞密院每年遣人查驗數量來,遠比其他的地方要嚴格得多。折家想要鐵料,只能去買鐵鍋鐵鏟。所以折家很希望,能有一個。保德軍和府州就隔着一條黃河,如果保德軍開辦鐵場,那麼以折家在河東北方的影響力,暗中細水長流,一年弄到上萬斤的鐵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當然,韓岡這邊只管提議建設鐵場,是否能成功,韓岡並不能打包票,而且失敗了也不打算再提。至於朝廷同意了韓岡的建議之後,折家怎麼從保德軍弄到鋼鐵,那是他們自家的事了。

比起折家,韓岡寧可去關心軌道的結構問題。

到底什麼時候能將鐵軌造出來?就是沒有工字軌,僅僅一根鐵條,都比現在用的硬木要好,河北軌道拖到現在,在韓岡看來,並不僅僅是因為對西夏的戰爭問題。

韓岡仰頭看着被太陽映得發白的天空,“調令多半就在這兩個月,若是回京的話,就要頂着這個太陽了。雲娘和南娘又有了身子,家裡面還有幾個小的。這一路上的車馬勞頓,累着了可不好。”

周南和韓雲娘皆有身孕,韓岡都已經有六個兒子,而他現在年輕得很,想要追上九子八婿的郭子儀,看起來也不是那麼難。如果周南和韓雲娘兩人最後生的都是兒子的話,等大一點,確定不會夭折了,就過繼過去承宗祧,還了父母的心愿。

“還是到時候在說吧。”王旖說道,“若當真有詔令回京,肯定就有辦法來解決。”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收穫和徵稅的工作漸漸地到了尾聲,的確是超過往年三四成的大豐收。稻穀滿倉囤的情形,出現在各縣彙報中的次數,可不是一次兩次。使得因為戰事而虧空的常平倉,也因此而順利的得到了補充。

在夏收和夏稅徵收的這一個月,太原府的糧價並沒有大的波動。常平倉在穩定糧價上,起了關鍵的作用。

當太原府元豐三年的夏稅徵收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天子也那邊也對韓岡的兩封奏章有了想法,將他調離太原,調回京城的跡象也漸漸多了起來。

正如韓岡所希望的,他的新崗位在夏收結束的終於定下來了。不再擔任太原知府和河東路經略使,而是回返京師,改判太常寺,兼提舉太醫局、厚生司。

這就是韓岡的新差事。

“三哥哥,太常寺是做什麼的?”安排前來宣召的中使去了寅賓館住下,剛剛回到後院的韓岡被韓雲娘扯着袖子問道。

“問你南娘姐姐吧。她比我清楚得多。”韓岡笑着打發了韓雲娘過去。

周南離開教坊多年,早年的傷痕已經淡忘得差不多了,聽到韓岡的話,舊日的教坊司花魁淡然一笑,搖頭道:“太常寺中,奴家只知道一個教坊。其他相熟的衙門,如太樂局、鼓吹局,都歸了太常禮院管。至於再多的,可就不是奴家能知道了。”

“就跟你南娘姐姐說的那樣,判太常寺就是個沒什麼事的閑差,正經事都給太常禮院拿去了,不歸太常寺管。”韓岡打了個哈欠,從嚴素心手裡接過了一碗冰鎮百合綠豆湯,“判了太常寺這下回了京城,倒是又能過上一陣清閑日子了。”用勺子挖了一勺綠豆沙,至今嘴裡,有點含糊說著:“倒還真是沒想到。”

“官人不是事先就知道要回京城了嗎?怎麼還說想不到。”王旖笑着問。

“我可不知道會是這個差事。也不可能猜得到還能多了個殿學士的名號。”

太常寺是九寺之首,統管朝堂禮樂、祭祀,太醫局也是其屬。其主官太常卿,地位近於六部尚書,高於宗正寺外的其餘七寺,有‘尚書里行’的說法。可依照如今的官制,六部九寺的職事早就被瓜分殆盡,太常寺也不例外。朝廷的禮樂制度和儀式,有太常禮院管轄。名義上禮院尚歸太常寺轄下,實則專達於上,不受太常寺制約。而熙寧九年的時候,太醫局也從太常寺中**出來。

眼下太常寺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一個空殼子,只管着社稷二壇、武成五廟等京城的祭祀場所,以及一群蔭補官中的齋郎、挽郎——祭祀上打下手,葬禮上執靈杖,這是他們的工作。此外,還有一個教坊,京城中的伶人,妓女都在太常寺的管轄之下。

不過禮樂是儒門的核心之一,故而太常寺這個職位清重而位尊,可以安置高官。說句難聽話,就是養老的地方,跟韓岡之前的同群牧使一個類型。

但在差遣的改變之外,韓岡還得到了一個新的職名——

端明殿學士。

且原本的龍圖閣學士的職名並沒有被削去,也就是說,韓岡現在是端明殿學士兼龍圖閣學士。

在品階上,殿學士在閣學士之上。從今日開始,若有人要用職名稱呼韓岡,那就應該是端明而不是龍圖了。

一般來說,端明殿學士是翰林學士資歷較深者的加職,或是翰林學士非因罪離任後的贈予。司馬光現如今正是端明殿學士,他是在翰林學士任上反對變法,最終出外任職,之後改授端明殿學士。而韓岡援引的是則王韶的舊例。當年王韶奉旨拓邊河湟,在攻下河州之後,他的職名便成了端明殿學士兼龍圖閣學士。

端明殿學士的授予,可以算是對韓岡的補償了,不然從太原知府兼河東經略使的任上,轉任判太常寺,其中貶責的味道太重,並非是待遇功臣之法。

不過趙頊也是順便通過這項任命,更加明確的表明他並不打算讓韓岡擁有與地位相當的差遣。否則端明殿學士就應該改成翰林學士。

以韓岡如今在儒林的聲名,也當得起翰林學士的頭銜。只要不加知制誥的名號,也不用擔心在起草詔書一事上會丟人現眼。可趙頊卻寧可用更髙一級的職名來安置韓岡,也不讓他有機會插手參與朝政。這樣一來,當然就沒有機會走進兩府之中。

但換個角度來想,天子這是在用更高的官位、職名、勛階來安撫韓岡。

韓岡很明白,換做普通的臣子,天子若是看不順眼,或是想磨練一番,直接打發到遠僻州郡去好了。也就是向世間傳授牛痘的自己,能讓天子不得不投鼠忌器。

這不僅僅是功勞立得太多的緣故,提舉太醫局和厚生司的兼差說明了一切。

‘正合我意。’韓岡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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