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萬萬不可。

章惇才不會跟人爭王珪有罪沒罪。讓地方穩定?那也簡單得很,挑兩個不長眼的發配去監鹽茶酒稅就是了。至於王珪和司馬光,兩邊都趕出去就是了!

開罪了御史台,章惇一點都不在乎,他舉薦起來的張商英、呂惠卿提拔的舒亶,都越來越不聽話,甚至有反噬的跡象,走了才好。而讓王珪安穩出外,也正好可以騰位子出來。王珪一走,肯定要提拔新的宰相,而且至少要有兩名宰相來平衡局勢。到時候空位子出來,自己向上走一步,去東府做參知政事是很有可能的。

形勢一面倒的要保王珪。向皇后知道,如果再依照臣子之言改口的話,肯定是要讓人笑了。只是不管怎麼說,現在肯定是殺不下去。

“司馬卿,你說如何?!”向皇后勉強壓下了心頭的怒意,問着司馬光。只要司馬光和御史台給個台階下,今天的事也就算了。

“當誅之!”

司馬光硬邦邦的回道,毫不猶豫。現在他已經不可能改口。堅持到底還能說是嫉惡如仇的表現——反正王珪終究也不可能真的被殺,朝臣們也都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至於引來士大夫們的仇怨——但若是臨陣退縮,畢生積攢下來的聲望可就要付之東流了。

“王珪當誅之!!”幾名御史也是騎虎難下,只能硬挺司馬光。(最穩定,從他們的角度來說,寧可被罰出朝堂,也要保住一個能夠捲土重來的名聲。

“是嗎?”向皇后聲音陰冷下來,手也緊緊攥着袖袍。

“聖人!聖人!千萬不能啊!”宋用臣慌得汗水直流,急着在她耳邊低聲叫着。向皇后要是使起小性子,麻煩真的就大了。難道要入內通報天子來救人?!

“殿下,臣韓岡有言。”

旁觀良久的韓岡,終於施施然站了出來。也讓成了菜市口的文德殿,平靜了下來。雖然他還不是宰執,可江湖地位已經到了。

王珪肯定是殺不了的,向皇后的話最終會被士大夫們給堵回去。但再吵下去,局面只會越來越壞,甚至能讓司馬光和御史台博個好名聲。若是朝會成了刷聲望的地點,沒臉的肯定是向皇后。

韓岡當然要向皇后收回她前面的話。雖然會影響到她的聲望,不過之於向皇后,卻是損傷不大。難道垂簾聽政的人選還有別的選擇嗎?既然沒有,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這個責任肯定要有人來承擔。司馬光和御史台必然要為他們的行為負責。至於王珪,算他運氣了。

看到韓岡站了出來,向皇后的心情也稍稍平靜了一點:“學士請講!”

“今日之事,事在張商英、舒亶諸御史。臣工有罪,罪在御史台。”

韓岡的眼睛長到哪兒去了?!

向皇后當即被噎得氣息一滯。當頭跳出來的明明是司馬光。領頭攪亂朝會的難道不是司馬十二?!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韓岡還想幫司馬光把罪名推到御史們的頭上?

過了半晌,向皇后方才壓着心頭氣,開口問道:“御史台何罪?”

“奏劾無狀!”韓岡一字一頓:“烏台劾王珪,彈章百十計,悉已傳之朝野。臣只聞其中奪職、遠竄、毀廢等語,不聞一字涉及大辟!”

司馬光的奏摺並沒有讀完,到底有沒有誅殺王珪這一條,韓岡不敢百分百的確定。只不過張商英等御史的彈章上,卻可以肯定沒有‘誅王珪、謝天下’這一條。

韓岡雙目一掃張商英、舒亶等人,“御史論事自有規制。若是奏報民情,或可風聞。但彈劾臣僚,總得依法度行事。前日章疏言貶,今日殿上論誅,前後不一,奏劾無狀!”

“話不是司馬光先說的?!”向皇后覺得委屈,司馬光是始作俑者,張商英、舒亶等人只是擊鼓搖旗罷了。

皇后的抱怨,韓岡也愣了一下,立刻道:“臣聞朝廷選萃,必得清正而有風望者為御史。而張商英、舒亶今為御史,卻聞風改辭,不聞清正在何處?司馬宮師居洛陽,穴地修書,讓人聞之不免驚駭。今日之言,未必無因。而張商英、舒亶等人又有何緣由?”

好了,韓岡的打算,這下全都明白了。

雖然是在說御史台,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刀子更多的還是落在了司馬光的身上。給司馬光安的罪名是泄憤——記得司馬君實在洛陽待了多少年嗎?他今天哪裡是恨王珪,他是恨王安石啊!

事君惟忠,而司馬光卻在國事中摻入私心,這是品性問題。而且讓司馬光在洛陽修書的,可是還在福寧殿中的天子......這分明是怨望!

怨望!做臣子的,哪個敢讓這兩個字挨身?

韓岡的攻擊不可謂不狠毒,殿中大部分人都這麼想着,皇后的心情也一下好了起來。

司馬光則被怒火燒紅了雙眼:“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此理臣豈不知?臣劾王珪,只為天下、朝堂,何為怨望?!”

只有深悉醫理又了解韓岡的蘇頌卻皺眉看着韓岡,他覺得韓岡的話似乎還有一層深意。

蘇頌方才同樣是站出來阻止皇后亂命的一個,不過他也只用不可殺士大夫來諫阻皇后,並不像韓岡和章惇直接指責司馬光和御史們。

韓岡是《本草綱目》的主編者,他說的話從醫理的角度來理解則更為確切。司馬光有病,而御史們無病。司馬光是犯糊塗,而御史們是心懷叵測。

而韓岡接下來的話,也證明了蘇頌的猜測。

“韓岡非是在說宮師怨望。”

韓岡語氣平和,心中卻是嘆息,有些事他不想做得太過分,可既然入了朝堂,就別想乾淨得起來。面面俱到既不可能,那就得黨同伐異。縱使面對的是《資治通鑒》的主編司馬光,只要他還想毀掉新法和氣學共有的根基,那就沒有人情可講。

“學士此言又是何意?”向皇后在簾後聽得更加糊塗。

“須知陰淫寒疾,陽淫熱疾。此乃是疾作之故,非是宮師的本心。”

殿上頓時一片嘩然。縱使沒聽明白的向皇后,也在管勾御葯院的宋用臣匆匆解釋下,明了了韓岡話中之意。

‘陰淫寒疾,陽淫熱疾’出自秦醫和的六氣六疾論——氣有陰陽風雨晦明,疾有寒熱末腹惑心,六氣淫則六疾生。

韓岡說‘陰淫寒疾,陽淫熱疾’,可任誰都知道,韓岡決不是在說司馬光有寒熱之症。醫者說話,不可能太直白。在‘陰淫寒疾,陽淫熱疾’之後,六氣六疾論的剩下四句是‘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

韓岡的本意自然是秦醫和的六氣六疾之論中的‘晦淫惑疾,明淫.心疾’這兩句。二大王是心疾,而司馬光不是惑疾就是心疾——反正心疾、惑疾都是神智有毛病,是在指責司馬光的神智有問題——因新法不得不在洛陽修書十餘年,鬱憤在心,以至疾作。

雖然這在性質上,比怨望要好一點,可是只要韓岡的話被人採信了,一個神智有問題的太子太師,便不可能再立足於朝堂!

司馬光眼中一片血紅,不意昨日還在席上端茶倒酒的後生晚輩陰狠至此!

但無論如何,司馬光掘了地窖在地下修書之事,殿上人人知曉。行事有悖於常理,若不是怨望,那就是有病,最輕的說法,也是人老悖晦!

總得認一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