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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空蕩蕩的太谷水,蕭十三的牙都疼起來了。

蕭十三是第一批南下的,並不是他喜歡身先士卒,而是這一回近三萬大軍先後南下,他不可能留在後方,必須坐鎮在大軍之中。

現在光是中軍就有近五千騎兵,連人帶馬擠滿了太谷水的岸邊。可奔行了幾十里,人困馬乏,卻竟然沒人敢去喝上一口河水的。堂堂契丹勇士,過條不沒膝蓋的小河都戰戰兢兢,彷彿河裡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毒液。

毒是肯定不會有毒,一開始也是有人先喝了水,飲了馬,才知道河水不對。但水裡不幹凈,三五日後疾疫發作怎麼辦?

雖然看起來不過是上游堆了糞尿下來,使得水的味道不對,但實際上,誰知道韓岡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蕭十三信神佛,但不信韓岡能有什麼法力。可藥王弟子做過手腳的水誰敢喝?蕭十三自己也怕得病。而河水如此,井水就更不用想了。

“樞密。”蕭十三的一名漢人幕僚走近了一點,用着獻寶的口氣:“小人看過韓岡的書,再不幹凈的水,燒開了就沒事了,實在不行,只喝水汽凝結後的蒸餾水就絕不會有事。”

蕭十三陰陰的掃了他一眼:“這裡有三萬兒郎,你去哪裡找那麼多柴草來煮水?就算人夠喝了,馬怎麼辦?!”

瞪走了自作聰明的幕僚,一名專責傳令聯絡的親將騎馬奔來,“稟樞密,附近幾條村子的水井都沒有填,可全都倒了糞尿進去。”

果不其然的印證了心中猜測,蕭十三低低罵了一句,然後立刻下令:“傳令下去,切不可去喝井中的水。”

親將應聲行禮,轉身上馬走了。

蕭十三臉色更加陰沉,甚至氣得心口疼。這比用石頭沙土填起來更麻煩。填起來的井不難重新掘開,但被污染的水井就不可能再利用了,甚至聯通的水脈都會被污染。從現在的情況看,十里之內別想找到乾淨的水源了。

前幾天打草谷的時候,在太原城周圍的村裡面,村民不過是將水井用土石給填塞起來,就是在韓岡的《禦寇備要》中也是這麼寫,白紙黑字的許諾,填了多少口井,官府就會幫着補上多少口。

當時蕭十三和張孝傑只是在感嘆宋人的財大氣粗,‘甚至都不要親自派人去挖,一眼井補償個十貫錢就已經很多了,最多不過十萬貫而已,比起一場勝利又能算得了什麼?宋人花得起!’張孝傑當時是這麼說,不過兩人都沒放在心上,雖然他們沒錢,可手下有幾萬精壯,一起動手將填起的水井挖開來也不會太費時間。

都是韓岡的書害的。

不僅僅是因為他四處散發那些小冊子,讓他出鎮河東的消息完全瞞不了下面的士兵。而且那本小冊子裡面說了條條款款,竟然半個字沒提用糞尿污水的話。看了書,又看到宋人一切依照書中所載行事,幾次下來也就視若平常了,卻忘了多想一點。

且韓岡的手段是不是僅此而已,蕭十三更不敢斷言。韓岡硬是以己為餌,他的計劃會就這麼簡單?!

“樞密,怎麼辦?”幾名將領已經先一步聚了過來,沒了水解渴,人人火氣上頭的模樣,“這水沒得喝,可是能要命的。”

“人還好說,大部分水囊里還有些水,忍着個一天兩天沒問題。但馬可不行,那不是駱駝。”

“什麼怎麼辦?”蕭十三怒聲道,“水在哪裡,糧草在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但那可不近......”

“再遠也要先喝水!”

本來蕭十三還說,如果是趕得及的話,甚至可以將汾州攻下來。這樣一來,就能將宋國西軍來援的道路堵上。但現在看來,光是一個太谷縣就夠讓人頭疼了。

不過就算為了水食往外退,也不可能放棄已經控制的城外村鎮,必須在城下放上一支隊伍,否則還沒開仗被一番折騰,士氣就完蛋了。

正在商議該怎麼安排,又是一匹探馬帶着軍情從遠方趕來。

“盤陀的宋軍出了谷口,開始北上了?!”心情剛剛平復下來的沒多久的蕭十三又是猛然一驚,“這麼快?!”

在他的想法中,自家攻城三五日不下,師老兵疲,然後才是宋人援軍殺出來撿個便宜的時候。當然,如果攻勢猛烈,反過來就能逼得南面的宋軍提前趕來救援。

但現在可還都沒開始攻城。從距離和時間上看,根本是前鋒剛到了太谷縣,宋人就出動了。

蕭十三釣過魚,魚剛動了鉤子就提魚竿可釣不上魚來。但韓岡多精明的人,他會想不到這一點?還是說南面的宋軍脫離了他的控制?

都不可能啊。蕭十三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好的運氣。

既然韓岡偏偏這麼做了,那麼這裡面肯定就有陷阱了。只是蕭十三一時間就想到了很多可能,卻無法確定是哪一種。

蕭十三能想到的,他下面的將領們差不多也都能想得到。

“樞密,怎麼辦?”十幾隻眼睛望着蕭十三,希望他能拿出一個主意。

肯定要讓人去攔截,否則一旦讓北上的宋軍在近處紮營,這一回就不用打了,直接拔營回去吧。

深吸了一口氣,蕭十三平定了下來,他看看左右,“換個想法,韓岡既然做了這麼多準備,肯定會以為我們無計可施。若是宋人都這麼想,不是不可能將計就計。”

將領們聽明白了,但蕭十三的想法未免太冒險了。資格最老的一個試探的問道,“那我們該怎麼做?”

蕭十三斷然道:“今夜就攻城。”

“夜攻?樞密,這可不容易!”

好幾個將領搖頭,白天攻城都難得很,更別說夜裡了。

“對宋人來說更不好守!”蕭十三雙眼掃過麾下戰將,在他的魄力下,沒人敢於反對。

“把馬先牽走就食,人留下。”蕭十三說道,人能忍飢挨餓,能耐着渴,馬不行,而且馬匹對攻城沒有太大的作用。逐水草離開,甚至還能給宋人以錯覺。

“今夜就要破城!”比之前改了幾個字,蕭十三的語氣更加堅定,“今夜就要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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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柄銀質小刀,切削着仍散發著熱氣、流淌着油汁的烤羊腿,韓信正張揚得笑着。

“這隻羊不錯,夠嫩的啊!直娘賊的,在京里可吃不到這麼肥這麼嫩的定襄羊。”

“也是時候不好,弄只羊也得費一番手腳。等河東這邊太平了,哥幾個再請韓兄弟你到代州,太行山中的時鮮,又豈是定襄羊能比的?”

忻州被重重圍困,但韓信卻大模廝樣的坐在城下的軍營里。在他的面前,幾名身穿銅色板甲的軍官正陪着小心的咧嘴在笑,彷彿發自內心的關心韓信是否能吃得順心暢意。

整間帳篷中,也只有在韓信身邊的,前西陘寨主秦懷信的長子秦琬平靜如常。不過韓信每次下刀切肉,總不忘分給秦琬一塊,吃得嘴角流油,一點不比韓信要少。

“韓家兄弟。”秦琬跟韓信說話時半點沒有衙內氣。臉上的一道還沒完全癒合的刀疤,甚至更是讓他平添了幾分匪氣,“這一回可是多虧了你。”

“哥哥說哪兒的話。”幾日功夫,韓信已經是跟秦琬稱兄道弟的交情了,“我這也是狐假虎威,有着我家樞密的親筆信,有幾個還會跟魏澤一條路走到黑的?......各位哥哥說,俺說得是不是在理?”

幾個軍官自然是猛點着頭,一片聲的附和。

且不說韓信是宰相門下七品官,就是韓信他本人,也是武藝精強,膽識過人。之前出入忻州,堅定了城中穩守之心,之後只用了兩日就在忻州左近的山裡找到已經拉起一支隊伍的秦琬。這份能耐,可謂是空空兒、聶隱娘一般的人物,豈是能以家奴視之?

對秦琬來說,自家安安穩穩的混入叛軍營地去說降,光靠前西陘寨主的兒子的身份,那是遠遠不夠。沒有韓信他以韓樞副家人的身份佐證,拿出了蓋着制置使大印的親筆信,絕對做不到直接就說降了六個指揮使中的四個。

就着火堆一番吃喝,秦琬忽然放下酒碗抬起頭,“魏丈人快到了吧?”

魏澤自從降了遼人之後,便在代州大肆搜刮民財,然後送到了遼軍的營地里。原本就在遼人手中過了一遍篩子的代州百姓,又過了細細密密的一層紗,但凡有那麼丁點油水都給刮出來了。

但最讓人恨的,還是他將富戶官宦家中有點顏色的女眷都給強搶了出來,加上一干官妓,全都獻給了遼人。代州百姓對魏澤倍加稱讚,說他做得一手好媒,是契丹的好丈人。不過遼人對他看重得很,在遼人的宰相耶律孝傑那裡說話也很有分量。

“來了正好!”一個指揮使低低陰笑,“俺正愁沒機會獻份大禮給樞密相公。魏澤那個逆賊人頭,也不知夠不夠入得了樞密相公的眼!”

“哥哥何必冒這個風險?不明正典刑,千刀萬剮,怎麼能讓世人知道他犯下的罪過有多重?”

“......只是沒功勞不好見樞密相公啊。”

“什麼叫沒功勞?幡然悔悟,這就是功勞。保住手上的兵也是功勞。等到我家樞密帶兵打過來,直接從背後給遼狗來一下子,什麼罪過都贖清了。須知夜長夢多,直接拖了人走最少麻煩的,否則時間一耽擱,讓你我之事泄露出去,遼狗可就在營柵外啊!”

韓信放下了銀刀羊腿,拿手巾擦了擦嘴,雙眼掃視眾人,正容道:“我家樞密也常說,做事最忌諱的一是貪大求全,貪心一起,原本拿在手中的好處也會丟個精光。二是就是憑空耽擱,一旦有空閑下來,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原本已經決定的事也會越想越覺得猶豫,最後便會一改再改,猶豫又猶豫,最後不了了之。議定了就去做,這樣才是做事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