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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谷縣,一路追到了忻口寨,步兵追騎兵,追了幾百里,累都累死了,如何還能再追下去?師老兵疲,怎麼能再追到代州城下?!」

從樓下傳上來的聲音,讓蔡京不由得停下了筷子,連同他在內的好幾位共聚一堂的朋友,都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

“真是聒噪。”強淵明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此輩小人喝酒就喝酒了,竟拿國事說嘴。”

“畢竟最近沒什麼別的話題可說,喝多了,總不能讓人堵上嘴。”蔡京很寬和的笑了笑,但又望了望窗外,“不過也的確是太吵了一點。”

京中酒樓,樓上樓後的雅座包廂和樓下大堂,大抵是兩個不同的階層。樓上通常是富戶、官員才會走上來,樓下便是普通一點的市民打打牙祭的地方。

可不論富貴貧賤,酒興濃時高談闊論,是人避免不了。

蔡京、強淵明等御史覺得正下方的大嗓門聒噪,但下面的酒客卻是興緻高昂,要那個大嗓門繼續說。

「韓樞密是怎麼在太谷城下大敗遼賊的?靠得就是堅壁清野、誘敵深入。」

「不是說京營不堪戰。但幾十年都沒上過陣,韓樞密不放心也是應該的。只得拿自己做餌,引誘遼狗趕來太谷縣。遼狗多貪心啊?一看韓樞密在太谷,便想撿個便宜。就這麼上了當,太谷大捷由此而來。可斬首終究不多,對遼狗是九牛一毛啊。」

蔡京等人越聽越是覺得耳熟,相互望望,這不是最近齊雲快報上的內容嗎?

“齊雲總社辦得好快報啊!”蔡京哈哈一笑,“倒讓些升斗小民連軍國大事都能了如指掌了。”

趙挺之冷然道:“賽馬總社也自不差。他們逐日快報何曾賣得少了?”

齊雲快報的背後是齊雲總社。逐日快報背後則是賽馬總社。之所以不叫賽馬快報,只是因為賽馬二字比不上齊雲有韻味,又過於直白,沒少被某些文酸嘲諷。總社的名號不好改,但賽報的名字最終還是改成了順耳些又能讓賭徒們明白的。

“不過不論那些不該說的軍國大事。兩家的報上,尋常市井新聞也不少,說起來多有勸人向善的好處。也難怪買的人多,想看什麼都能在上面找到。”蔡京和聲細語的說著,並沒有一味否定。他這幾年都在京城,兩大報社的發展他都看在眼裡。

齊雲快報一開始只有賽報,之後因為聯賽規模的擴大,許多參加聯賽的球隊的背景和成員很少有人能了解,便自然而然的增加了對球隊和球員出身的介紹,而且越來越詳細,知名球員的綽號、愛好甚至一些軼事,都會十分詳盡的出現在報紙上。

繼而隨着大批行會和商戶參與到聯賽中來,廣告也出現了,更多的收入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齊雲快報的發展。

之後為了填滿廣告之外的版面空間,報紙上又添了點時政的話題,這基本上就是京城小報的風格上靠了。

開封本有小報,很多是刊載一些因果報應之類,再加上一些佛經、偈語,以及勸人向善向佛的話。基本上都是寺院印出來散發給信眾的。但也有的則是刊載朝堂的人事變動、外地臣僚的奏報和近期國內外要聞的小報,通常就是直接從通進銀台司傳出來的。

前者通常是免費散發,而後者則就是要錢了。所以當同樣要人花錢來買的齊雲快報學習了京城小報的風格之後,漸漸就涉及了政治,比如朝廷的公文,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命,偶爾也會有些小道消息。

由於齊雲快報的深厚背景,其可信度完全超越了過往的所有小報。他們的消息來源不僅僅是通進銀台司,很多時候,崇政殿中剛剛發生的大事小事,轉眼就直接進了報社。縱然不能明着說出來,但隱晦的一筆,往往就能讓有心人揣摩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現在,齊雲快報已經是京中發行量第一的報紙,就算嚴禁子弟參與賭球、踢球的書香世家,也都會訂上一份,以便能隨時了解到最新的朝堂動態。

而逐日快報也學習了齊雲快報的路線和風格。

一開始是報告每個比賽日的賽況,以及每一匹參賽賽馬的資料,比如品種,肩高、體重,過往戰績和主家的身份。現在甚至加了血統來歷。當逐日快報出現之後,短腿長腰的契丹馬被吹成是長腿的河西馬的情況便越來越少。

隨着逐日快報的刊發量越來越大,一些參加頂級賽事的名馬,其來源所有賭馬者都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如今還有些好事者,想要編出一套譜系來確定賽馬的血統源流——自從歐陽修給自家編譜系並大加宣揚之後,士大夫多有編訂族譜的愛好,給馬匹編修譜系也不過是此類情節的濫觴。

不過逐日快報,為了與齊雲快報相競爭,試圖更加擴大發行量,則採取了面向更多人群的模式。加大了市井方向上的投入和報道。不過這也為齊雲快報很快就學過去了。在擴大了對普通市民的影響力的同時,競爭也更加激烈。

因為相互競爭的關係,為了爭奪新聞,兩家報社甚至都養起了一群包打聽,民間俗稱是耳報神,專門打探市井中流傳的小道消息,同時還跟皇城司探事司轄下的邏卒勾搭上了——這其中有些消息,對兩大會社的諸多後台也有着極大的意義,這也使得兩大報社在搜集市井新聞時有了更大的熱情。

「韓樞密的確是厲害。但遼狗也不弱啊。趕着南下,累得七死八活,沒吃沒喝,才被韓樞密給打敗了。可斬首還不到一千。那可是快有十萬大軍的啊!一百人中還不到一人,怎麼都不能算大敗,兵力都還在,卻一路退到了代州。石嶺關、忻口寨都不守,要說他們沒奸計,你信嗎?」

「所以遼狗一退退到代州,一半是怕了樞密的聲威,一半則是轉着想引官軍上鉤的主意。可惜是東施效顰。現在遼狗在代州做的事,幾乎就是韓樞密在太谷縣的翻版。你們說,以韓樞密的才智,會上這個當?」

就像是為了配合樓上的議論,樓下的大嗓門又提高了三分。

“軍國重事啊,竟成了小民的談資。”強淵明嘆道,“真的該禁了。”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蔡京搖着頭:“當年為了市易法,鬧得京中滿城風雨,但終究還是推行下去了。可換作是如今頒布,也許還沒開頭,就能讓天下動蕩,決計推行不下來的。”

市井中的話語權,現在已經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齊雲總社、賽馬總社這樣刊發報紙的大會社手中。報紙上的一句話,就能將民心操控起來。去年蹴鞠賽後的慘案,罪名最後落到了南順侯的頭上,怎麼看都是齊雲總社,以及賽馬總社在背後興風作浪。

看着同僚們臉色又復凝重,蔡京笑道,“幸而齊雲總社的內部勢力太多,出身貴賤不一,宗室、貴戚、豪商,甚至還有一些平民。否則天子也睡不安穩,政事堂更容不下他們。”

成分的複雜使得兩大快報在報道的傾向上並不是那麼嚴重,在內容中也必須有所收斂,不能涉及天家、朝廷、官府,新法舊法的爭論也絕不插嘴,因為兩大總社中諸多成員的整體利益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