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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悌終於可以確定了,今天殿中已經說過話的幾位宰輔中,最為反對援助高麗的應該就是這位參知政事了。

首相韓絳,在意的是大宋的威嚴。次相蔡確,則是不想看到遼國吞併高麗,但卻不願為此動刀兵。至於那位曾經領軍滅國的章樞密,卻好象是有意用兵,主張攻擊遼國。

最讓人難以測度的還是太上皇后,聽說話很和氣,又有仁心,可是她的傾向卻是一點也沒有透『露』出來。到底是要救還是不救,文救還是武救,金悌完全猜不透。

可畏亦復可怖,難怪在她秉政之後,大宋就一舉擊敗了遼國,還搶回了不少土地。那位總希望以大高麗國為王前驅,卻不敢與遼國為敵,只能割土求和的太上皇,與他的皇后比起來,當真是差得太遠。宰執天下39

幸好那一位是中風退位了,否則現在還在位,過來求也沒用……也許情況會是另一種,遼軍在大宋搶到心滿意足,就不會打高麗的主意了。

金悌心中來回盤算着,又聽另一名宰輔說道,“太上皇后聽聞北虜攻高麗,便立刻降旨準備救援。登州已經準備好了鐵甲一千領,刀、槍各五千柄,箭三十萬支,弓一千五百張。若高麗還有需要,中國亦可再行支援。”

說話的這一位老臣,站在西班中,與章惇之間隔了一個年輕得太過分的大臣。不像是領軍的將帥,年紀看起來跟首相韓絳相彷彿,又一口氣報出了那麼多數字,當是以財計名世的能臣薛向。

聽到大宋君臣已經準備了這麼多兵器,柳洪連忙恭聲致謝穿越楊蓮亭。金悌略遲半步,也跟着拜謝。

大宋的兵器有多精良,這是天下任何一個國家都清楚的事,聽說有能在百步外『射』穿鐵甲的強弓硬弩,也有能投出千斤巨石擊毀城牆的投石車,更有能讓將領遠觀千里的千里鏡,還有讓士兵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飛船。這麼多的神兵利器,遼國的尚父殿下只是偷學了其中一二,便送走了礙事的皇帝,自己眼看這就要篡位登基了。

“援助高麗的軍器業已完備。登州更有船舶,隨時可以泛舟過海,將軍器運往高麗。”曾布的聲音聽起來很冷,“但這一切,必須先證明你們還在與遼國作戰,高麗國王沒有叛我大宋。”

“也不須那麼苛刻。”簾後又有話聲傳出,“吾治國,當寬以待人。只要高麗還有正臣,不願降那北虜,我中國又如何會坐視不理,任那忠臣孝子為北虜屠戮。”

韓絳也再次發話,“太上皇后此前業已示下,不能坐視高麗被北虜侵佔。縱然此前半年,我中國與北虜大戰連場,萬里疆界無處無兵火。正待休養生息。但如今在河北處,也已經在點集兵馬,整軍備戰。”

“太上皇后仁德。”柳洪感動直至泣下,金悌也聰明的跪倒,感激涕零,只是他的心很冷。

表面上,大宋君臣都很大方。什麼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要高麗國中還在抵抗,高麗國王王徽還沒有投降,就會全力支援高麗。

可是這些只要細想一下,便可知都是些空話。

說是準備好了兵器甲胄,都放在登州。但實際上呢,那些器械肯定本就是在登州武庫中放着的,搬出來送給大高麗國,只要走個帳。

說河北已在點集大軍,這話就更好笑了。宋遼之間交惡百年,一直都提防着對方,邊境上的兵馬什麼時候少過?那些兵馬,隨時都在提防着遼國,能說是為高麗點集嗎?

大高麗國現在不需要空話,而是宋國實打實的幫助。被圍的開京不需要外人等着看結果,而是立刻施救。若是左拖右拖,原本還有口氣的,也會給拖死了。

但以太上皇后為首的大宋君臣,看起來就不喜歡冒風險。能用錢打發了就打發了。加之之前的戰爭,縱然是贏了,可肯定是元氣大傷。所以現在的態度如此保守。

金悌心念電轉,多磕了兩個頭,與柳洪一前一後的站起來。

“得太上皇后義助,下臣總算是不枉此行。”金悌小心的先恭維了一句,然後才道,“不過軍器若是從海上走,有些地方還是要小心。”

“大使說得可是風浪?”章惇立刻出班道:“區區海上風浪,大宋的水師還不至於畏懼。至於能北上登州之東的颱風,多少年才會有一個,更不用擔心。”

這一位果然是喜歡進取的『性』格。金悌再一次確認。章惇果然是殿中宰輔裡面,最是膽大喜兵的一個。甚至膽大到連颱風都不在意了。宰執天下39

“金悌不是擔心天災,而是擔心**啊。”金悌先是長嘆了一口氣,然後面對上面的太上皇后和天子,說道,“鄙國海商眾多,海船以千萬計,萬一遼人奪取了海船。以他們的秉『性』,從南到北,大宋萬裏海疆,都將再無寧日。”

“高麗海商豈足為慮?”章惇冷笑道,“海戰又不是拖條船便能上陣。何況遼人如何驅動海商於我大宋為敵?”

“那些海商家人為北虜所執,即使心中不敢與大宋為敵,可被『逼』無奈下,只能聽憑北虜使喚。海戰他們縱然贏不了大宋的幾支水師,可萬一他們開始『騷』擾地方,那又該如何?這可比正面廝殺更難對付。”

“只是被脅迫後被迫聽其使喚,說起來也並無大礙。”章惇已然不在意,“只要守住港口,都安放了煙火守衛,不讓敵人偷襲,最後又能奈何得了誰?”

蔡確也道:“北人不擅舟楫,況於遼人?遼人上了船後,恐怕連刀劍都拿不起來了重生之不再做女生。”

金悌越發的擔心了。

他只希望宋人能多派點兵馬,這樣跟遼國對壘起來,卻能讓高麗那一邊得以喘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高自大,瞧不起遼國。

高麗辛苦應付入寇的遼軍,宋人卻安享太平固然不好,可幫了之後又慘敗,這情況就更糟糕了。

“相公,還是小心慎重的好。高麗的海船終究為數不少,其中還有去日本開疆拓土的。等他們得到消息再回來,看到家人為遼軍所看管。哪裡能有反抗的心思。只會討好遼國,以便能夠保全家人。”

“連船隻大半都是明州出產,多又如何?”蔡確依然不放在心上,“說起家人,那些海商又有多少出身福建的?當真能有幾個與那遼賊一條心。”

高麗國中有很多來自中國的移民,甚至朝堂裡面也有一批大臣是中國人氏。他們漂洋過海也不過百多年,祖籍都可以追溯到兩浙、福建。又一直依靠大宋賺錢,跟遼國沒有半點瓜葛。耶律乙辛攻高麗是來搶食的,可不會給他們什麼好處。

“籍貫無足輕重,即入高麗,便已經放棄了中國的一切。這一回只是幫遼國搶掠,那些海商的心中哪裡會有半點顧念先代舊情。”

金悌應聲回復、一名名宰輔的發言都被駁斥了回去,他簡直就有舌辯群儒的架勢。

“海商重利,不顧舊情,這一點或許有,可他們的軍器不如大宋,船隻不如大宋,到底能添多少麻煩?”

“如兩浙、福建的沿海州縣,不知道有多少城鎮,萬一他們載着遼軍南下侵攻,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如此可笑的威脅,可見金悌完全不通兵事。章惇側臉與身邊的重臣,一起暗暗的搖頭。

金悌只看見站在章惇和薛向之間的一直沒說話的年輕大臣搖搖頭,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雖然在垂拱殿上一直沒有開口,又是最年輕的一個,可他的身份,金悌如何會不知道?

就是到了遼國的捺缽之中,北院、南院、三橫帳;五房、六房、十二斡魯朵,聽到他的名字,也都要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輕褻。

聽說他因為資歷太淺,剛剛辭去了樞密副使的職位,不願意擔任實職,但作為曾經南征北戰、戰績遠在章惇之上的名帥,遇上與遼國有關的事務,不可能不參與進來。

金悌今天一進垂拱殿門,至少三成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了他的身上。從他的事迹上看,對太上皇后當時有着很大的影響力。否則不會硬是將只管閑差的宣徽使給招上殿中。

正常情況下,位高卻權不重的宣徽使,根本就不會進入垂拱殿,與東西兩府共議軍國重事。以金悌多年混跡在官場上的經驗,沒有哪名重臣對君上的寵信不是眼紅加嫉妒的。韓岡被招入垂拱殿,肯定是為了備諮詢,諮詢他對遼國和高麗之間戰爭的看法。可其他宰輔們,卻不會對韓岡侵佔他們的領域,抱有太多善意,只是太上皇后會站在哪那一邊,那就得另說了。宰執天下39

怎麼才能說服這一位?

金悌越來越為難了,今天到了現在,那位都沒有開過一次口。看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想要『插』手的打算。

這樣可真是麻煩。都不在乎尸位素餐的評價。金悌想着。

但偏偏只有將他給拖下來,參與到這件事中,才有辦法儘可能的說服他,進而說服太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