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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是有淵源。”

韓岡欠了欠身子,對太后道,“昔年元昊猖亂西國,文正公受命帥陝。先師文誠先生其時年方弱冠。也曾拜望轅台,上書請文正公出奇兵,攻隴右,以為偏師。而文正公則勉勵先師向學,並以論語相贈。先師由此鑽研經義,並教書育人。所以臣能得先師授學,正是文正公的功勞。”

“令師的建議,不正是參政舊日跟隨王韶在隴西做的那些事?若範文正當年依照令師的建議,是否當時就能平滅西賊?”

范純仁聞言微皺眉,太后聽了韓岡的話,怎麼就會想到那裡去。

只聽韓岡回復道:“幾年前故世的王襄敏,其當年所上的《平戎策》,其根本正與先師不謀而合。但這一謀略,放在三十年前,卻很難成功。當時兵不習戰事,將不通兵法,故而才容元昊坐大。其實若是換作十餘年前的西軍,在元昊剛剛舉兵時,一路兵馬便可將其剿滅,可是三十年前的西軍卻一敗再敗,幾無還手之力。當其時,可守不可攻,文正公為陝西主帥,對手下的兵將看得要比先師更清楚一點。”

韓岡的持平之論,沒有偏袒張載,這讓孝順的范純仁對他立刻平添了幾分好感。

之後的問對,十分的順利。

向太后明顯對范純仁很是看重,問了很多地方上的問題。不過也時不時的向韓岡詢問,而韓岡也儘力回答,對范純仁多有維護,不過在說道新法時,韓岡就十分堅持,絲毫沒有偏向舊黨的意思。

比尋常的問對多了一些時間,半個時辰左右,范純仁才從崇政殿中告退出來。

走了沒兩步,又聽見背後有人叫,“堯夫。”

回頭看時,卻是韓岡追了上來。

儘是被人從背後叫住。范純仁不由得想到這是不是今天哪裡不順。

而韓岡這麼快就出來,也讓他挺驚訝。

“敢問大參有何指教?”

“不敢。之前聽孫莘老提起傅堯俞此人,並說其人與堯夫相友善,不知是否確實?”

孫覺已經向韓岡舉薦了人?范純仁略感驚訝,昨天他都沒聽孫覺提起,難道是回去之後又有了什麼變化?

不過孫覺向韓岡推薦的傅堯俞,范純仁卻十分的熟悉。

“傅欽之?……大參沒有聽說過他?”

“聽說過此人,不過並不熟悉。此人如何?”

傅堯俞與韓岡之間沒有交集。韓岡也只知道他似乎是在英宗時比較受到看重。

“慶曆二年的進士,治平年間的知諫院,離朝也有十餘年了,難怪大參不熟。”

范純仁的感慨,聽起來有幾分諷刺韓岡年資淺薄的味道,不過韓岡也沒在意,“不知傅欽之的為人如何?”

“傅欽之性亮直。英宗時,為尊濮王一事上表諫阻,天子不受,便堅辭出外。既至州郡,絕口不言出外緣由。有人問及,方才說:‘前日言職也,豈得已哉?今日為郡守,當宣朝廷美意,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闕政,與誹謗何異?’”

“若如堯夫所言,誠乃佳士。”韓岡點頭說道。

這跟自己倒是挺像。一碼事是一碼事,在言官的位置上儘力勸諫,到了地方,就安心做事,不會拿着勸諫天子被貶一事,宣揚自己的剛正。對御史來說,這種貶官是揚名立萬,換做他人,會宣揚一輩子的。傅堯俞絕口不提,可見其人的正直。

“大參可知他現居何職?”

“孫莘老說了,監黎陽縣倉草場。”韓岡抿了抿嘴,“的確非是待賢之地。”

…………………………

在宮中無法細說詳情,范純仁很快便與韓岡道別而去。

回到政事堂自己的公廳中,一群堂吏上來拜見韓岡。

又捧上了一疊亟需他批閱的公文。

韓岡拿起公文,開始批閱,順便讓人去找傅堯俞的資料。

中書門下的架閣庫中,有着每一位官員的履歷。想要查找任何一名官員,基本上都能找得到。

傅堯俞的檔案很快便被拿來了。

在上面,韓岡看到了少年得志的新進,二十不到就中了進士,三十齣頭便就任御史。四十歲成了殿中侍御史、起居舍人,同知諫院,為英宗皇帝所重用。不過到了先帝趙頊在位之後,便因反對變法,官途一落千丈。

先是出外,然後一年六遷,讓他一整年的時間都在道路上奔波。

這基本上就是除了遠竄嶺南之外,整治政敵最狠厲的手段了。就算是貶去監鹽茶酒稅,雖是窮困,實際上也能得一個安穩,可若是不斷遷官,在路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得了急症。可見其開罪王安石不淺,下面的人為了迎合王安石,下了狠手。

不過韓岡又看了傅堯俞的歷年考績,卻皆在優等,完全不像是舊黨的樣子。

比如富弼、文彥博,他們因反對新法出外之後,到了地方完全不會去推行新法,而是消極怠工,甚至干擾新法的推行,然後上表說百姓反對新法,所以無法執行。

傅堯俞不一樣,他對新法反對歸反對,但到了地方上卻還是儘力去執行,這一點,只看他歷年的考績就可以明白。而且他還不是被貶後的改弦更張,要不然現在就不會接連做了好些年的監倉草場。

之所以會成為監倉,倒不是新黨的打壓。是因為他在徐州時,有人告發一人‘談天文休咎’,也就是拿着天象說吉凶禍福,傅堯俞以沒有實證,不加受理。但朝廷對此罪一向十分重視,由路中提刑進行審判。當受到告發之人被處刑之後,傅堯俞也因為沒有及時將人捉拿歸案,而被削去了官職。過了半年多,重新被啟用為監黎陽縣倉草場。

難怪孫覺會推薦他。

如果不是極擅作偽的人,那麼就是個標準的正人君子。

看起來是舊黨元老們害怕損害了與自己的關係,選擇了一步步來。

韓岡覺得這的確不錯。

現階段,雙方都在試探中,洛陽那邊能保持着這樣的心態,對雙方的合作很有好處。

傅堯俞的品行,韓岡很滿意,剩下來,就是他的能力問題了。

在韓岡看來,品行也許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才幹。不過舊黨元老悉心挑選出來的這一位,能力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否則也不必孫覺,和他背後的那幾位如此費心。

以傅堯俞的資歷,至少一個卿監才能安排。

而想要拿到這個等級的職位,對已是參知政事的韓岡,卻並非難事。

就像王居卿,韓岡便準備安排他去做判軍器監。

王居卿的檔案現在也在韓岡手中。

王居卿也近六十歲了,升任侍從官卻是最近的事。

他過去在地方上的功績,履歷中記得很清楚,跟韓岡之前了解過的沒有區別——朝中的重臣,韓岡都是會盡量去搜集他們的資料,這也是為彌補家世底蘊不足的缺陷——的確是個能做實事的人才。

不過更讓韓岡感興趣的,是有關釀酒釀醋的一件事。

釀酒釀醋的連灶法據履歷中的記錄,是王居卿所獻。但在韓岡的記憶中,這似乎是呂嘉問的功勞。

雖說名字似乎有些區別。一個是連醦法,一個是連灶法,但看功用,都是省下了柴草費,應該是一回事。

據韓岡所知,呂嘉問便是因為行連灶法每年為朝廷省了十六萬貫,故而得到了褒獎,之後才在王安石那邊留了名。

如果推理一下,可能就是呂嘉問搶了王居卿的功勞,或是呂嘉問因為推行而獨攬其功,而王居卿雖然是獻法之人,卻被遺忘了。

這是多少年的仇怨了?

如果這舊檔中記錄得沒有問題,也難怪在廷推上,王居卿會背後捅上一刀。

既然有這份舊怨在,韓岡倒是可以安心的使用王居卿了。

安排王居卿、傅堯俞很容易。

比起在西府做樞密副使的時候,參知政事手中的人事權要大得多。

主管低階和中高階文武官的銓曹四選——三班院、流內銓、審官東院,審官西院——其前三個衙門,很長時間以來,都在政事堂掌握中。

而自從王安石主持設立審官西院,把本屬樞密院的中高階武官考課選任之權,也轉到了政事堂手中。在人事權上,樞密院更是一落千丈。雖然說樞密使們對武將的提名,審官西院一般不會駁回,但若是遇到兩府相爭時,樞密院只能吃癟。

而且政事堂中的宰輔,並不是只能通過銓曹四選來間接影響人事安排,還有所謂的堂除,也就是歸屬於政事堂直接注授差遣的職位。從地方,到中央,堂除的範圍無所不包,而且還在不斷擴大中。

現在韓岡只要一句話,上百個軍州,近千縣監,都可以拿出來讓人挑選。

在韓岡而言,困難的不是位置問題,而是他手裡缺乏中低級的官員。

政事堂之中,韓岡缺乏足夠的青綠小臣,去佔據中低層的位置。而新黨一方,每隔三年就有數百個選擇,在國子監中更有兩千餘人等待挑選。

如果韓岡有足夠的人手,現在就會設法將他們安插進中書五房之中。中書五房檢正公事,以及各房的檢正公事、習學檢正公事,都是宰輔們必須控制的位置。

這些個變法後才設立的官職,曾布、李清臣、李承之都是從這裡起家的,韓岡也曾經有機會就任最高的中書五房檢正公事,只不過給他推了。

但進入中書就等於搭上了飛黃騰達的直通車,必須要升朝官才能就任,現在這些位置上,理所當然的都是新黨成員。

看着這幾個職位,手中無人的韓岡也只得乾瞪眼,所以他就任參知政事,便只能依照慣例,安排了幾個親信的家人,進政事堂做掌管文字的吏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