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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宗汝霖。

?韓岡當然記得這個名字。

?不過原因理所當然的與前來報信的順豐行京城大掌事不一樣。

?在世人眼中,宗澤不過是在評論軍事時有所表現,日後有可能成為一位出色的帥臣,但也僅只是有可能。在河東戰事激烈的時候頗受了一番關注,但戰後很快就沒了聲息。

?之所以會被特意提起,也只是因為韓岡曾經提起過他的名字,且他跟兩家報社關係也不錯——順豐行好歹也是兩大聯賽總社的股東之一。

?而在韓岡這邊,因為宗澤在未來記憶中的表現,比同科的其他進士更值得看好其未來。相對的,被重點報告的省元張馴,韓岡就沒什麼印象,也不是很放在心裡。

?“宗澤我記得,對河東戰局的點評很不錯。”韓岡點頭說著,“之前聽說有幾位想找他做女婿的,可惜好像早就娶妻了。”

?大掌事立刻在心中給宗澤加了一個重重的記號。

稍稍普通一點的京朝官,根本別想當朝宰輔能記得他的名諱,更別說更細節的東西。韓岡能記得宗澤,以及他對河東的評價,還不足為奇。可都了解到了宗澤的婚姻問題,那就大大不同。至少在高層,宗澤這個名字經常被提到。而不是市井中那般,因河東戰事結束而變得籍籍無名起來。

“難怪沒聽說有人上門議親。”大掌事試探的說著,“張省元那邊倒是去了好些人家。”

?“張馴還沒娶妻?”韓岡挺驚訝。

?他對張馴不怎麼放在心上,但並不代表其他人不會注意這位在國子監中就聲名鵲起的士子,會投資的早就出手了。

?大掌事心中有數了,道:“好像沒聽說。”

?“這倒是奇了。”韓岡咂咂嘴,就丟一邊去了。

宗澤也罷,張馴也罷,都不是順豐行京城大掌事此行的重點,僅只是閑談的談資而已。他過來,自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稟報。

朝廷將會和買棉布並配發給關西禁軍的消息已經傳揚了出去,因為擔心隴右棉布供貨量減少,市面上的棉布價格立刻上漲了一成多。儘管棉行批發的價格沒有變,但爭購棉布的情況多了起來,那些零售的商人也不會放過這份錢不賺。

同時京營禁軍中也如預料中一般有了些雜音。尤其是上四軍,鼻子都是衝天長,向來覺得自己只比諸班直和天武軍稍差,就是禁衛的一部分,不僅看不起外路的禁軍,連京中其他軍額的袍澤也一樣看不上眼。

現在聽說西面的那些土包子竟然能配發隴西的棉布,自家卻只能拿到些單薄的絹綢,心中立刻就不平衡起來。已經有些人在鼓噪着要朝廷一視同仁。

若僅僅是西軍的話,十幾萬匹布,棉行還能夠支持。可如果京營禁軍都開始要求配發棉布做衣料,棉行每年能夠收入的利潤可是要大打折扣。

這也在韓岡的預測之內,不論是千載之前,還是千載之後,人心皆是如此,“不管寡而患不均,先聖之言。鬧起來是正常的,不鬧才反常。”

“但……”大掌事欲言又止。

“這事不用你們操心。”韓岡笑了一下,“是江南棉商的事。”

而且現在只是有些苗頭,還沒有鬧起來,暫時還不用擔心。

眼下還是殿試更重要一點。

……………………

?新科進士的名單定下來之後,就是殿試了。有心爭一爭名次的士子,還要再努力一下。那些有自知之明的士人,就開始慶祝了——儘管在最終確定之前還不敢太放肆,但私下裡的聚會已是每日不斷。

而朝廷內部,也開始了對殿試的準備。

?自仁宗之後,殿試已不再黜落,只決定名次,且最終排名還是天子——如今是太后——來決定。所以殿試考官們的名單出台後,並不需要把他們鎖進貢院中,照常作息就是了。

更不會有人去賄賂考官,求一個狀元人選。殿試考官們呈上的進士名次,多年以來,沒有不改變的。這是天子的權力,而天子也肯定會去使用這個權力。將狀元的希望放在考官們身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結果,也沒人會這麼糊塗。

韓岡手中早有了初考官、覆考官、詳斷官的人選名單。而這十幾人,現在都被喚到政事堂這邊來——韓岡有事要用到他們。

殿試上的確不黜落考生,但犯了諱就另說了。

按照規定,犯雜諱者將降入第五等,為同學究出身,還是有官做,只不過進士出身的資格就沒了。而進士資格所擁有的選人階段跳級晉陞的權力,當然也就與之無緣。

“何苦折騰人。”韓岡如是說。

歷代天子,包括太祖之前的列祖廟諱,但凡能考中進士,基本上都不會犯這等大錯。但萬一太

後和太皇太后祖輩的名諱,被不知情的考生誤寫了,比如向太后的曾祖向敏中,有哪位考生在考卷中寫了‘敏中’二字,沒有用其他字代替,也沒有減一筆或增一筆,便是犯了雜諱,是要被降入第五等。

在韓岡看來,這樣未免太冤了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些禁字禁詞列舉下來,事前發給考生。

聽了韓岡的吩咐,為首的考官王存隨即問道:“敢問參政,萬一有犯諱字詞沒列舉出來,之後在考卷中又被確認是犯諱,該如何論?”

“自是罪在爾等。”韓岡乾脆了當,“考生不問。”

有蹇周輔等人的前車之鑒,王存等人都相信韓岡說到做到。而且韓岡這般做,又有化解之前為黃裳發落蹇周輔等人在士林中的非議,當然容不得人違逆。

王存等一眾考官哪一個都是人精,沒人一人反對,低頭領命而去。

待這一眾退了出去,旁聽的張璪對韓岡道:“玉昆,你如此說,怕是音相近的字詞,只要稍有犯忌嫌疑,都會被歸入禁止之列。”

“換種說法就行。”

比如薯蕷在唐時變成薯葯,英宗時再從薯葯變成山藥,都是為了避諱。連名詞都能變,遣詞造句中,變一個說法,又有什麼難度?而且後世這樣的情況也多,韓岡早習慣了。

的確如張璪、韓岡的預計,眾考官午後交上來的是密密麻麻的三張紙。

張璪皺着眉頭看了半刻鐘,抬頭問韓岡:“‘敏而好學’怎麼辦?換種說法?”

韓岡從張璪手中接過那幾張紙,看了幾眼,遞迴給王存,“雙名不偏諱,相信諸位應該明白。”

犯諱最主要的就是人名。人名有單名雙名之分。雙字之名,只有同時犯了兩個字,才算是犯諱。若僅僅犯了其中一字,並不算犯諱。但王存等人羅列出來的犯諱禁字詞,卻是連犯了雙名中的一個字,都被列入了犯諱的行列。

韓岡也不知他們是故意上眼藥,給自己難看,還是的確是小心謹慎,害怕之後出漏子。反正這份列表公布出去必然惹起一番軒然大波。

“請諸位回去後再用心改一改。”韓岡揮手將眾考官給趕了出去。

“玉昆,其實也沒必要這般麻煩,你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這也是臧否人物的手段。”張璪說道。

“不教而誅,可乎?”韓岡搖搖頭,“前賢不言,雖自有其理。但在韓岡看來,因小過而黜賢士,也非朝廷本意。”

無論人和事,只要刑統與編敇中不見言及,便不能算是犯法。儘管如今書寫判詞,依律是得將判罰所引用律條寫明,但很多時候,衙門裡的判決也有憑心而斷的情況,判詞中亦多有牽強之處。

在韓岡看來,法無明令禁止者,即為可行。這樣的想法若能成為朝廷行事的圭臬,很多事就能少了阻礙。當然,更重要的是眼下能為自己發落蹇周輔之事,在道理上佔據制高點。本質上,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

“的確非是朝廷本意,否則殿試就不會不再黜落。”張璪洒然笑道,“就按玉昆你說的去做好了。”

韓岡真想要將這件事做得好,就該是密奏太后,讓太后下詔。現在這麼做,倒像是收買人心的路數。但以參知政事的權柄,又得太后的寵信,韓岡這般做,縱有人想要反對,又能找誰去討公道。更何況韓岡這是討好今科和日後的考生,朝臣撰寫奏章、公文時也能有所參考,誰反對了,立刻就能在士林聲名盡喪。

可長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權臣就是這麼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不過怎麼說,那也是多少年之後的事了。

張璪冷笑起來,自家再過些年就要致仕,也不指望能夠活到八十九十,韓岡日後就算有什麼不軌之舉,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就算操心也沒用,連殿試時的考題科目都改了,何況提前列明禁字詞?

張璪想得通。

數日之後,當集英殿敞開大門,迎來四百五十餘位省試選拔出來的預備進士,擺在他們的小桌上的,除了筆墨紙硯和各人姓名籍貫之外,就有着一張列滿犯諱字詞的印刷單。

當然,還有出自韓岡手筆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