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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延廣當場發作,厲聲責罵楊大將軍,怪她沒有守住城池,言辭極為激烈,全然不顧外人在場,唾沫四濺的樣子也無王者風儀可言。

沒有人勸楊延廣,就連王載都鐵青着臉沒有吭聲。

丟失符離這件事誰也無法接受。

符離城是絕對不能丟的。

為了徐州跟淮河、淮南的聯繫,符離城必須奪回來。而一旦要奪符離城,就必須攻堅或者是在城外與晉軍陣戰,這是吳軍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晉軍要的,就是跟吳軍在野外陣戰。

可想而知,只要吳軍決議奪回符離,晉軍甚至可以逼迫吳軍在符離一帶跟他們進行一場大會戰,一決雌雄。

晉軍奪取符離,便是徹底掌握了戰場主動權,吳軍連守都沒得守!

現在中原吳軍站在了懸崖邊上,縱然是王載也無法做到心境平穩,權衡利弊之下,霎時間思緒萬千。

楊延廣發泄一通,好歹按捺住火氣,轉身離開城頭回了城中。幾名本要率兵增援的將領面面相覷,只能默默跟在眾人身後一起去城中議事。

到了被用作吳王行宮的宅邸,楊延廣高居王位,俯瞰着站在殿中的眾臣,目光最後還是落在楊大將軍身上。他已經聽對方講述了整場戰爭的經過,知道了吳軍是怎麼戰敗的。

“本王一再叮囑爾等,自古民為水君為舟,吳國行的是仁政,王師是仁義之師,每到一個地方爾等都要善待百姓,不得侵擾城鄉,更不能仗勢欺人搶奪民間財物,可你們都在幹什麼?!”

楊延廣怒而拍案。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人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一者,這本身就是個口號是個旗幟,實際情況不是那麼回事;二者,吳軍進入中原之後軍紀還算嚴明,沒有大肆掠奪百姓殘害百姓。

符離之戰中,張玉登並沒有犯原則性錯誤。發動青壯守城,也只是題中應有之意——國戰時期這種事還少了?張玉登最後被青壯群起而攻之,只能說是晉軍早有布置。

但在場有一人不這麼想。

那是楊大將軍。

她肅然開口:“趙晉的革新戰爭深入人心,萬民擁戴,公平正義的感召力無與倫比,符離之敗就是敗在民心手裡。

“這是一場全新的戰爭,制勝規則已經改變,我們要戰勝趙晉的反抗軍,就不能只是跟他們單純比拼軍力,首先得爭取民心。

“王上,回顧整場中原逐鹿之爭,反抗軍之所以所向披靡,很多時候不戰而勝,不就是因為土地革新戰爭讓他們獲得了百姓擁護?

“而我們的軍隊雖然士卒悍勇軍備優良,卻因為被困死在一座座城池裡,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根本不可能是晉軍的對手。

“事到如今,反抗軍的影響力與趙寧的布置,已然不局限於鄉村,城池亦被他們滲透,三軍將士呆在城中也不能自保周全。

“今日符離之敗如此,若是我們還不改變,他日徐州也會如此,三軍大敗吳國覆滅都迫在眉睫,請王上明察!”

聞聽此言,王載神色大變,當下就要上前開口,楊延廣沒等他發言,已是直直盯着楊大將軍:“依你之言,吳國該如何爭取民心,改變戰場大勢,走出國家覆滅之險?”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楊延廣已是咬牙切齒。

楊大將軍直言不諱:“反抗軍能給百姓分土地,我們也能;反抗軍能進行革新戰爭,我們同樣能;趙晉能給百姓的公平正義,憑什麼我們不能給?”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這下不用王載出聲了,楊延廣豁然起身,指着大門大喝:“滾出去!”

楊大將軍眼中濃烈的失望與灰心再也掩蓋不住,以至於都凝聚成了絕望。絕望之後,楊大將軍徹底心灰意冷,轉身離開大殿。

楊延廣重新坐下,殿中一時沒有人出聲,氣氛逐漸死寂。

死寂中蘊含著莫大的寒意。

無論是誰,考慮到當下局勢與扭轉戰局的問題時,都會感到手腳發冷。事到如今,趙晉已然完全掌控局面,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

眼下的看不到,長遠的更加看不到。

死寂維持了許久。

終於,楊延廣看向王載,盡量緩和語氣:“晉軍侵佔符離,臨淮、淮陰危在旦夕,徐州亦不再穩固......太傅有何見解?”

王載沉思良久,至此已是有了明確想法,當下上前兩步,拱手道:“臣下以為,我們該撤軍。”

撤軍。

聽到這兩個字,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了王載身上。

殿中連呼吸聲都已聽不見。

楊延廣一字一頓地問:“全軍退出.中原?”

王載只說了一個字:“是。”

楊延廣閉上了眼睛。

眾臣都沒有說話。他們莫說斥責王載,連反駁都沒有,他們只是擔憂地看着楊延廣,等待對方對這個見解的反應。

眾臣在等,楊延廣同樣在等。很長一段時間過去,他沒有等到任何人出言反對王載,也沒有等來可以幫助大軍走出危局的隻言片語。於是,在這殿堂之上,眾臣意見一致,吳軍的命運已是只剩下一條。

撤出中原,將中原讓給晉軍。

見眾人都不發聲,楊延廣也不表明態度,王載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此戰是離境作戰,勝敗不影響吳國基業與存亡,有利可圖則進,無利能圖則退,沒有任何理由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把自己拼到命懸一線、山窮水盡的地步。

“現在大軍撤回淮南,吳國依然是吳國,我們還能依仗淮河防線,抵擋晉軍南下;若是等到大軍後續作戰再失利,損兵折將太多,王師無法確保國家周全無法守衛淮南疆土了,那才是國家危機。

“王上,此番王師是外出征戰,不是拱衛本土,後者需要拼到最後一滴血,前者卻是量力而為,後者沒有敗退餘地,前者卻應該理智進退。

“趁晉軍還未攻佔臨淮、淮陰,王師在尚能撤退的時候立即撤退,這樣才能保存實力以圖來日。此戰我們雖然沒有勝,但只要不大敗,不用多久便可捲土重來!”

道理很淺顯,王載即便是不說,楊延廣與在場大臣心裡都明白。

兩虎相爭,有多少時候會拼得至死方休?一方傷勢重了沒有勝算就會及時抽身。這回逐鹿中原還不是保衛自己的地盤,只是類似捕獵,虎豹捕獵哪會把自己拼到最後一口氣?

眼下,大伙兒只是需要有人把這話說出來,作為決定大軍下一步行動的根據。

良久,楊延廣睜開眼,仰天長嘆:“未曾想,大軍行動只是慢了一步,未能提前幾日支援符離,竟致中原戰局完全崩潰,再無可以爭勝的機會。

“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就這般放棄中原,可謂是血本無歸,本王實在心有不甘。本王......也着實對不起已經戰死的吳國兒郎們......本王,愧對他們,愧對他們的父母妻兒......”

說到最後,楊延廣滿面痛苦、眼含熱淚,彷彿恨不得給將士們跪下來磕頭認錯。

眾臣卻是俱都大鬆一口氣,楊延廣這番話就是表明了同意退軍。只要對方同意退軍,自己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大伙兒便不在乎其它。

都是明眼人,早在符離丟失之前,他們就已經看出吳軍在中原處境艱難,勝機渺茫,心生退意——都把希望寄托在秦軍身上,完全是坐等對方攻破趙晉了,那還不夠艱難嗎?

現在符離一丟,後路都要被切斷,大家被架在了火上烤,性命垂危,不趕緊跑還想什麼?

楊大將軍在吳國進行革新戰爭的話雖然荒誕不經、可笑至極,但前面那番論斷卻沒錯:這場戰爭打到現在,吳軍已是沒有戰勝反抗軍,扭轉局面的能力。

中原沒了就沒了,不過就是沒有新得利益而已,吳國基業沒受多大影響,大家回到吳國該榮華富貴的還是繼續榮華富貴,但要是自己死在了這裡,那可就是什麼都沒了。

眾人立馬紛紛進言,配合著幫楊延廣推卸責任,開解對方的心胸。

有人說大軍戰敗是他們跟三軍將士的責任,楊延廣為了江山社稷與中原戰事夙興夜寐、殫精竭慮他們都看在眼裡,對方沒有對不起誰,是他們辜負了楊延廣的重託與信任,他們才是罪人。

有人說這只是戰術撤退,等到秦軍攻破河東,晉軍回援中原兵力空虛,他們馬上就能殺個回馬槍。

有人說淮南富庶,東南財富聚集,兩湖魚米無數,還有通商海外的巨大利潤,只要休養生息幾年,大軍又會兵強馬壯,到時候百萬大軍捲土重來,必能奪取中原。

說什麼的都有,反正都是給立馬撤軍找理由,寬慰人心而已。

臨了,楊延廣悲痛地做出了正式決定:大軍立即撤回淮南!

數十萬大軍撤離,還是在敵軍殺到眼皮子底下的情況下後撤,不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稍有不慎就會演變成全軍潰敗,被敵軍一路追殺屍橫遍野。

楊延廣作出決定後,立即跟眾臣商議退軍方案。

吳軍撤退的最大障礙,無疑是符離已經被晉軍攻佔。這地方橫在徐州城與淮河之間,雖然不是徐州與臨淮、淮陰的正中位置,但晉軍是會活動的,所以是個非常麻煩的存在。

也是撤軍的最大阻礙。

經過一陣緊鑼密鼓的商議與推演,最終,吳國君臣拿定注意:以攻為守,派遣精銳主動出擊吸引晉軍注意,掩護主力分股分路迂迴退往淮陰一帶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