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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陳雪隴盯着殘破不堪、余火未盡的莒縣縣城,臉黑得猶如鍋底。

除了眼前的近兩萬吳軍將士,尚有一萬多吳軍下落不明,這些人里肯定有人逃出生天,往沂州回去了,但也肯定有不少再也找不回來。

也就是說,他剛剛領兵北上,還沒到密州城,僅在中路的莒縣就折損了半數兵力!

這仗怎麼接着往下打?

兩萬人若是軍心齊整、士氣可用,自然可以繼續往密州去,屆時與城內吳軍裡應外合尚有一戰之力。

不甘失敗的陳雪隴的確是如此打算,他堂堂侍衛親軍上將軍,怎麼能被一群反抗軍預備軍擊敗?

可看看那些因為在昨夜混亂逃命過程中丟盔棄甲而顯得衣甲不整,兩手空空坐倒在地,滿臉灰敗沮喪之色,對讓他們起身列隊、構築營壘的軍令置若罔聞的殘兵敗卒,陳雪隴又滿心挫敗。

挫敗之外,是滿腔怒火。

他的侍衛親軍雖然士氣低迷,但至少軍容相對齊整,執行軍令也不曾打折扣,可那些藩鎮軍在經過昨夜慘敗的驚魂之後,現在一個個就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爛泥般癱在那裡,還怎麼扶得上牆?

陳雪隴帶着親兵,衝到那些藩鎮軍潰卒面前,揮動馬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抽,把一片片將士抽得哭爹喊娘、狼奔豸突。

不遵軍令,殺頭都有餘,抽死幾十個算什麼?

抽死抽傷一大片後,陳雪隴的震懾手段起到了效果,這些藩鎮軍將士都站了起來,肯遵從軍令列隊了。

只不過昨夜一場大敗,他們的物資都在城裡被燒毀,手裡沒工具,構築營壘註定只是空談。

眼不見為凈,陳雪隴懶得多看一眼手裡基本沒兵刃,跟乞丐差不多的潰兵,回身上馬,下令大軍南返。

不得不南返。

陳雪隴剛剛看得清楚,藩鎮軍將士畏懼的眼神中不乏怨恨,他要是真敢帶着這些人去密州,這些人轉頭就敢投靠晉軍。

況且他們手裡沒了兵刃,怎麼去跟反抗軍廝殺?

昨夜大敗奔逃一路,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飢腸轆轆,如今的密州各城各村都沒了人,他們連飯都弄不到一頓吃,這一路到密州去要是再被反抗軍半路襲擊,那還不立即大潰?

就算是侍衛親軍也支撐不住。

在夕陽下回望濃煙滾滾的莒縣縣城,陳雪隴心中升起一絲悲哀的明悟:從今往後,再去被晉軍佔領過的地方,城池就不再是堡壘,而是不知深淺的險地了。

敢貿然進城池駐紮,那就得承擔被架在火上烤的風險。

這絲明悟讓陳雪隴一顆心沉入谷底。

自古以來,城池都是要地,也是將士奮戰的庇護所,何曾遇到過這種城中無人無糧,還危機四伏的情況?

哪怕只是部分小城池情況如此,都足以讓人心神俱都疲。

......

“再派兵馬?你來告訴本帥,軍中還怎麼再派兵馬?!”

聽罷跪在帳中的陳雪隴的請求,楊德明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帥案,“八萬將士!為了救援密州,為了對付區區四萬晉軍,本帥已經派了八萬將士!你還想要多少人馬?

“再給你幾萬兵馬,沂州還打不打了?

“不如你來攻沂州,本帥去救沂州如何?”

陳雪隴低着頭一言不發。

他回來第一件事是請罪,第二件事是希望戴罪立功,再率幾萬人馬去密州,擊敗反抗軍一雪前恥。

他已經敗過一陣,了解密州這群反抗軍的戰法,下回去必不會犯錯,至少可以平安抵達密州城,屆時內外吳軍匯合,擊敗幾萬反抗軍預備軍並不難。

他想得不錯,只可惜楊德明已經沒有人可以給他。

楊德明怒氣不減:“八萬將士,這才幾日?八萬將士竟然全都化為泡影!就算是八萬頭豬,放在野外也夠晉軍捉很久的,你們到底是有多無能,才能在旬日間丟掉八萬將士?!”

自從進入侍衛親軍,陳雪隴屢戰屢勝,還沒被人這樣罵過,不曾受過這種委屈,雖是低着頭,但手背、脖子青筋亂跳。

八萬將士又不都是他帶的,怎麼能一直罵他?況且他還帶了兩萬人回來——雖說半數將士因為沒了甲胄兵刃,回來了跟沒回來差別不大,但總歸賬不能這麼算。

這些話陳雪隴憋在心裡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但又不能真的吐出來,是以難受得滿臉青紫。

“大帥息怒,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兩回失敗,大軍下回再救密州必然不會失利,定能擊敗晉軍。”監軍韓守約見楊德明重新坐下,連忙好言相勸。

這回他沒有陰陽怪氣。

局勢艱難,容不得他再陰陽怪氣。

“救密州?誰去救?韓大人你去?”楊德明毫不客氣地反問。他是楊氏族人,眼下又是統帥,對韓守約這個人人不敢得罪的監軍,並沒有多少忌憚之情。

韓守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要是陳雪隴沒戰敗,他倒是敢去,可眼下事實證明密州這群晉軍不好惹、很難纏,加之地方上堅壁清野吳軍寸步難行,他完全沒有把握戰勝晉軍,自然不敢接這個差事。

“無論如何,密州終歸是不能放任不管。”吳俊抱拳,“請大帥明察。”

楊德明掃了吳俊一眼,冷冷地道:“兩萬人,你去救密州。”

吳俊:“......”

他想罵娘的人都有了,之前八萬人都沒救下來的密州,他帶着兩萬人過去頂什麼用?然而吳俊也知道,沂州反抗軍本身就不好對付,加之他們連敗兩陣損兵折將,軍中士氣低落鬥志不佳,而反抗軍士氣高漲作戰奮勇,沂州只會越來越難啃。

這種時候,若非密州非救不可,楊德明連兩萬人都抽不出來。不過真要說的話,這兩萬人還在之前那八萬人之列,畢竟兩戰都有潰卒逃回來。

然則陳雪隴帶回來的兩萬人,有半數丟了甲胄兵刃,只能算是回來了一萬人——至少在後方軍械補充上來之前是這樣。

“大帥,晉軍有四萬之眾,而且有密州刁民相助,在鄉野中行動靈活,若是只有兩萬將士,末將實在難以救下密州。”吳俊趕緊表明態度:要是只給兩萬人,這密州我是不會去的。

楊德明按捺怒火尋思一陣,指了指陳雪隴對吳俊道:“再給你五千侍衛親軍,這是極限,密州你必須救下來!”

吳俊:“......”

他像是掉進了糞坑一樣感到噁心,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該貿然開口讓楊德明注意到自己,現在差事硬落在了自己頭上,這下可是苦了。

陳雪隴憋了半天終於憋不住,硬着頭皮向楊德明抱拳:

“大帥,末將無需兩萬五千人,只要大帥讓末將帶一萬五千侍衛親軍去,末將這回必能救下密州擊敗晉軍,否則提頭來見!”

楊德明轉頭看向他,目光不善。

陳雪隴感受到了莫大壓力,但仍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藩鎮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先前在莒縣,要不是藩鎮軍在遇險時首先軍心大亂不可收拾,一味潰敗逃散,末將即便是遇襲涉險,也能指揮部曲擊敗晉軍!”

這話可把吳俊惹毛了,先前陳雪隴帶去的藩鎮軍,可就是他建武軍的士卒——如若不然他剛剛也不會冒然開口說話,現在陳雪隴推卸責任,把屎盆子扣在他頭上,他如何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