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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除了我與你兄長之外,無人再能應對這群亡命之徒。我常年行軍,身上縱有傷,也能屏足氣堅持一個時辰,旁人就不一定了。阿蘿,你放心,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景汀一定會及時來救我。”

江呈佳始終難安,張張口,剛準備同他說:我幫你。

郎君先她一步開口道:“這次,你必須老老實實呆在城外設伏,不論看到什麼景象,哪怕我渾身是血,被敵人追趕,也不可跳出來。若你現身,所有努力便都會白費。阿蘿,我答應你,我定會活着來見你。你也要記住我說的,無論如何都不要出現在城中。”

他表情莊重且堅決,不容一絲反駁。江呈佳心口亂跳,止不住的慌亂,沉默半晌無奈的垂下頭,答應道:“好。”

車駕從繁華的街道駛過,自巷落里朝小路駛去,一路顛簸,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彼時,江呈佳仍沉在憂慮中未醒神,便聽見車夫向內喊了一聲:“君侯、姑娘,到了。”

寧南憂拍了拍女郎的肩頭,輕聲道:“阿蘿,下車了。”

他先行一步,掀開簾帳,從車板上跳了下來。江呈佳不情不願的跟上去,才出車廂,底下站穩了的郎君已向她伸出了手。她凝視他半晌,才默默將手搭上去,從牛車上跳了下來。

夫妻二人來到一座樸素無華的茶閣前,周圍人煙稀少,街角萬物俱靜。

江呈佳凝神打量這座茶閣,疑惑道:“京城怎會有如此荒涼之地?”

寧南憂:“這樣的地方,城中有許多,只是...富貴人家從不留意罷了。”

他牽住她的手往前走去。紅茶與水河正準備跟上去,便見江呈佳轉頭囑咐道:“不必跟來,我與君侯去去就回。”

兩位女婢點點頭,留在了原地,目送自家女君與主公相扶着離去。

在寧南憂的指引下,江呈佳與他一道從石牆另一側打通的小門裡,朝茶閣內屋行去。才入長廊,便有人匆匆趕來,將石牆上的小門牢牢合上,領着他們二人朝屋角行去。

茶閣之內別有洞天,司室布局雅緻整潔,可見此閣之主的心思細膩。兩人朝內再行一段路,便瞧見走廊盡頭的小紅亭內坐了一位背影清瘦的郎君。江呈佳好奇的看着那人,隨着寧南憂的腳步來到亭中,走到了此人的面前。

寧南憂朝那人喚道:“阿沉。”

跽坐在位的郎君緩慢仰首朝他望去,轉而瞧見他身側的女郎,一瞬失神,嘴角漸浮笑意,行姿高雅的起身,朝他二人一拜道:“君侯、侯夫人。”

寧南憂頷首,攜着江呈佳一同回了一禮。這女郎僵硬的欠了欠身,直愣愣的盯着眼前人看。面前這位郎君身穿水墨曲裾袍,兩袖卷着蘭雲紋,身形修長纖弱約莫七尺,挺立於此,仿若夏日池中青荷,氣質高尚、雅緻非凡。

瞧着女郎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此人略有些尷尬道:“侯夫人這樣盯着在下作甚?”

江呈佳急忙擺擺手,乾笑兩聲:“郎君莫在意。我只是有些驚訝罷了。”

亭內的這位兒郎,乃是大鴻臚付沉,是付博已故庶弟付楓之子,因能力出眾,被付博重用,是如今付家最受聖上器用的子弟。她實在沒料到,寧南憂竟會與此人交好。付府之中,心思最密之人便是眼前這位郎君,其人深不可測,做事手段狠辣果斷,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看着女郎一臉震驚的模樣,寧南憂便忍不住上揚嘴角,低聲向她解釋道:“付沉與我自小相識,受過盧夫子的照拂,亦是常猛軍舊人,同我們一樣,想洗刷這樁驚天冤案。近些年來,他替我掃清了不少障礙,為我注意朝中眾臣的動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是個極其可靠之人。此次婚宴的計劃,他也有參與其中,皆是會以他府上兵衛護送你們出城,與爾等一同在城外設伏。”

“君侯之交,真是廣布天下...”江呈佳深贊,在此二人之間來回掃視。

付沉低笑:“侯夫人恐怕不知,大魏之內半數的學徒士人,從前都是君侯的知交。只是後來,君侯不愛惜自己的名聲,時常讓人亂傳謠言污衊自身。久而久之,這些世家子弟才逐漸遠離了他。”

“哦?”江呈佳偏頭望着寧南憂:“君侯從前竟這麼受歡迎?”

“當然。”付沉挑起眉梢,負手站立,津津有味的說著往事:“君侯從前,是盧夫子最疼惜的弟子,受其教誨最深,才學又十分出眾,為人謙和近人,絲毫沒有皇族子弟的架子,自然受盡天下學子的仰慕。”往日的輝煌,已成過眼雲煙。話落此處,付沉垂下眸無奈道:“只可惜,如今的他已是天下士子眼中的罪人,受萬人唾罵,早不負當年風姿。”

他嘆了一聲,似惋惜似可悲。

寧南憂暗自蹙眉,盯着他,冷下語氣:“阿沉,多餘的話莫要說。”

付沉低聲哼笑,搖搖頭,默了聲。

江呈佳的眸光在這兩人之間不斷掃視,心中不是滋味。

“罷了。”這郎君長聲一嘆,重新抬首,向女郎望去:“侯夫人莫介意。在下只是感懷從前。君侯今日既然帶着你來見我,便說明,你已入了他的心。在下觀此景,又欣慰又心疼。如君侯這般的人,竟到如今才獲得幸福。”

他喃喃說著,觸動了江呈佳。

“你是吃醉了么?”寧南憂瞧他仍繼續說著,心中不悅道:“我來,是有正事尋你。後日婚宴,我夫人的安危就要全部託付與你,你好歹也認真同她說一下當日的布防。作甚在這裡感懷我的事?”

他的語氣充滿無奈。

付沉淡笑,這才收了情緒,向面前男女一請,謙和道:“是我多思多想了。君侯、侯夫人,請落座。”

寧南憂緩了緩臉色,牽着江呈佳在付沉對面坐下。三人圍聚,從細節商榷後日計劃中的每一環。

與此同時,東府司中。

三日時間,太子、江呈軼與竇月闌三人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宋宗的結案卷宗謄抄了下來,將牽扯其中的世家按照犯行程度一一定了罪,並將擬訂的判罪文書遞入了宮中。

魏帝早已迫不及待的結案,文書剛入宮,便被送至南殿批示。帝以硃批,認同了太子的判法。文書轉手又回到了東府司中。竇月闌拿着蓋了朱印的結卷趕回了廷尉府,羈押宋氏族人以及涉案的一干人員抵至街市刑場,向眾民宣判結果,以此告知天下。

宋宗一案歷經一年零六個月才真正結案。宋宗胞弟宋仁在此調查過程中,積極配合,鑒於他從前有救駕之功,且愛兵如子有赫赫軍功,因而得到魏帝寬恕赦免,太子命其摘除宋氏族姓,改名景仁。景仁及其妻兒避過宋氏滅門之罪,稍降一級,留下了一條命。而宋氏一門,除景仁以外,族中成年男子全部處斬,年十五以下的所有孩童皆罰沒為奴,小妾夫人皆為官妓。至於與宋宗牽扯不清的其餘官員、世家,不可饒恕的的被判同刑、獲罪流放,情節較輕的則丟官罷爵、逐出京城,尚可改過諒解的則罰俸六年、賠補庫銀。

這頭,竇月闌才將宋宗及其族人的罪名宣判完畢,太子與江呈軼便持着寧南昆的判罪文書入了宮。與宋宗不同,寧南昆雖犯事,卻並未羈押於廷尉府中,而是一直扣在宮中廷獄。

三日前,魏帝親自擬訂其罪名,將此卷書傳至東府司,囑咐太子今日前來宣判。宗正府鄧夫因監管皇室宗親之行徑,有權在旁觀太子宣判,便與太子、江呈軼一同前往了廷獄。

寧南昆莫名其妙獲罪。甚至,在江呈佳的安排下,背負了殺人滅口的罪名,其心之冤屈不可言說。

太子判其罪後,寧南昆一直嚷嚷着要見攝政王,並咬死不肯承認宋宗之死與他相關。江呈軼早不耐煩,當著宗正與太子的面,猛地打暈了他,又坦然轉身向太子恭敬道:“殿下。既然攝政王對常山侯的判罪並無異議,還請您速速決斷,將其送出京城。”

寧無衡獃獃的望着自家師長,心下駭然。一旁的宗正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裡想:這東府司江呈軼果然狠辣。

眼見太子半天沒有動向,江呈軼抬首望去,眼中冷寒,似有訓誡之意。

寧無衡肩頭一顫,連忙上前將其扶起:“學生知曉。老師請起。”

江呈軼順意站起,退至其後,靜默了聲。太子這才清嗓:“來人,將常山侯押下去,今夜啟程發配幽州流放,七年之內,不允歸京。”

鄧夫在旁聽此判刑,不由無奈。雖說寧南昆獲罪,且罪名不小,可這刑罰仍是雷聲大雨點小,沒有半點威懾。只要攝政王在一日,王府上的三位公子,便永無與庶民同罪的一日。如今這般,已是魏帝能爭取到的最大判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