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蕭颯見他簽下墨字,留下了手印,心中難免有些擔憂,略做一番思考後,他緊跟着抬筆揮墨,簽下了字據。

三分文書各自簽上了三個人的名諱與手印,小廝來回傳遞,直到三方都放筆停歇後,才將簽好的文書又重新遞迴了每個人手中。

蕭颯盯着案几上那份字據周全的文書,挑眉問道:“如此...都護將軍可放心了?”

鄧情微勾唇角,輕聲一笑道:“有蕭大人與曹州尉的金口玉言,還有這份文書作證,我自然放心許多。”

“既如此...曹小公子所求的那三味草藥,您是否...?”蕭颯斜眼瞥他,沒將話說全。

鄧情笑而不語,從長袖中伸出手來,衝著廳堂一邊的帷帳拍了拍手。

連着大廳與偏廳的通道里,有人聽見這拍手聲,便端着食案,掀開帳簾,走了出來。

竇月珊側身望過去,只見這端來靈藥的小廝不等鄧情囑咐,便將食案遞到了他面前,恭恭敬敬說道:“曹大人...食案上的便是蟲齊、歸參、蠶蜍干三味藥品,您好好收下。”

這小廝動作流利迅速,跪在一旁,在案桌上鋪開一張黃油紙,將藥品依次小心放在上面,替他包裝了一番,才雙手奉上。

竇月珊眯眼瞧着此人,用餘光向鄧情掃了一眼,古怪疑惑在心中蔓延。

他接過那黃油紙包,略向小廝點頭示意道:“多謝。”

此時此刻,再看鄧情之神色,便見他已恢復尋常,完全不像方才被他威脅之後的模樣。

竇月珊冷下嘴角的笑意,一刻也不想繼續在都護府中多待。他起身,向主座作揖道:“如今協議既已達成,曹某便不做逗留了...都護將軍自當珍重。在下告辭。”

他跨出客席,蕭颯也緊跟着起身請辭。

鄧情收斂神情,親自將他二人送出了府邸,待他們走遠,他才歸府離去。

身在都護府宅之外,竇月珊回首望了一眼,眼底沉沉如雪透涼。

確認周圍無人尾隨後,蕭颯迫不及待的追上去,向這郎君客氣道:“小三郎...某心中有事想要請教。”

竇月珊側首瞧他一眼,觀他神情,便知道他要問些什麼,於是低聲開口道:“想必...蕭大人是想問,為何我們本來無法逼那鄧情承認罪行...可當我將文書遞給他後,他卻突然驚慌失措,失了方寸?”

蕭颯見他將問題說了出來,便接話道:“某想了許久也未明白。金武的證詞,某都有閱覽...好似並沒有能扼住鄧情要害的內容...不知郎君您...”

竇月珊才解釋道:“這件事,是我有意瞞着您的。太守府上下,除了季先生,無其他人知曉。您可知..鄧情交給金武的毒藥...是從何人手中拿到的?”

蕭颯一怔道:“自是從黑市藥頭那裡。”

竇月珊搖搖頭道:“非也。不知蕭大人可曉得...五年前發生在京城茶樓的一樁投毒案?”

他這麼問,引起蕭颯一陣思索,深眉緊緊鎖着,神情凝重道:“竇小郎君莫不是指...當年蘭心樓一案?

竇月珊頓首答道:“正是。那樁案子被投毒的對象,是鄧老太尉的嫡次子鄧陵。此案曾轟動整個落陽,鄧陵也險些因此丟了一條性命。直到現在,他的身體還十分孱弱,便是中毒後留下的後遺之證。”

蕭颯:“當時的鄧陵頗受重用,因此這樁投毒案震驚朝野。某記得,陛下曾命廷尉府與東府司所有官吏都前去查案,最終將蘭心樓的一名茶客逮捕歸案...”

“確實如此。”竇月珊點點頭說道,“只是...這樁案子還有別的內情。這名蘭心樓茶客,並非此案幕後真兇。是有人拿他的妻兒老小威脅,此人被迫之下,才承認了罪行,成了真兇的替死鬼。我曾聽我兄長說...此案真正的投毒主使,極有可能是鄧府內部之人。”

蘭心樓一案使大魏上下嘩然驚起,眾人皆猜測不止,各種推斷層出不窮。有人說此案的幕後主使是攝政淮王寧錚,也有人說或有可能是太尉府的其他對家下的毒手,但都沒有定論。可如今竇月珊卻說當年的真兇極有可能就是鄧氏之人,這令蕭颯聽之駭然:“竇小郎君再說什麼玩笑話?這怎麼可能?鄧陵當時...極受陛下倚重,是鄧氏一族最得聖恩之人。老太尉對他頗為滿意,甚至打算立他為下一任鄧氏家主。當年的鄧氏...在鄧陵的帶領下,走勢比如今還要好。怎會有族人對他起不軌之心?”

竇月珊停下腳步,目光放平,鄭重其事的盯着蕭颯看。

蕭颯微愣,從他的眼神與表情中讀懂了些什麼,登時覺得不可思議:“竟真的有如此荒唐之事?”

竇月珊見他仍持懷疑態度,便斂下眸,抬腳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正是因為鄧陵極受寵愛...才會使得身為老太尉嫡子的鄧夫心生妒忌。更何況,當他知曉老太尉有意立鄧陵為下一任家主後,便更加難以接受了。”

蕭颯聽着他話中之意,心驚膽顫的問道:“竇小郎君的意思是...此案是鄧夫所為?”

他緊盯着身旁的郎君,生怕錯過一點消息。

竇月珊卻並沒有回答,而是搖了搖頭,又定下腳步凝望他。

蕭颯渾身起了一層雞皮,不寒而慄道:“難道...難道投毒主使...是遠在北地的鄧情?”

竇月珊這才點了點頭,眼中卻並無波瀾。

蕭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小郎君,您...真的沒有胡說嗎?鄧情從小被外派...是老太尉以及鄧氏全族看重的另一後輩,對他寄予厚望。他已如此受寵,何至於對自己的叔父下手?”

竇月珊再次抬步,朝前走去:“鄧陵中毒,命懸一線,好不容易被救回,卻烙下了終生的疾病,終日纏綿病榻、無法理事、無法上朝。即使這樣,他如今仍能任職太常卿一職。可見陛下對他之信賴。

倘若...鄧氏真由鄧陵接手,那麼未來鄧氏家主之位,必然不可能是鄧情的。就算他如今受盡老太尉的恩寵,日後在鄧陵手下,也未必能掌家。但,當時之勢皆偏向鄧陵,可以說,若他不曾中毒落病,下一任鄧氏家主之位,不會一直懸而未決。因此,鄧情對他下手,是有理可循的。如此一來,即可解決其父鄧夫的難題,亦可為他自己開闢道路。”

蕭颯聽得頭上冒出虛汗,只覺得渾身發冷。他萬萬沒想到,鄧陵一生苦痛,竟拜其親侄所致?鄧國忠一脈,本只有鄧陵、鄧夫兩位嫡子,皆是同母所生,本應該不存在什麼繼位分家之顧慮...相互扶持,相互守望便可促家族興盛,可如今倒是令他刮目相看,大家族的奪位之爭,着實使人驚懼難安。

竇月珊見他默了聲,便繼續往下說道:“當年,廷尉府將茶客捉拿歸案後,立即從中察覺了不對,本想取證重查,鄧夫卻痛哭流涕,要求陛下嚴懲此人。

鄧氏族人輪番催促之下,我兄長竟無機會重新調查,陛下為平復鄧氏之怨,只能先將茶客賜死。後來,廷尉府因死無對證,也難以將此案繼續查下去。此事真相便這般不了了之。

倒也湊巧。前幾日,我與季先生為了調查砒 霜的來源,找出私底下為鄧情購買此毒藥的人,調取了醫署謄抄的邊城購葯卷宗。怎料未曾從中找到為鄧情購買砒 霜的中間人,卻尋到了那名黑市藥頭。且...經過一番調查後發現,此人五年前還曾在洛陽黑市有過買賣,是為鄧情做走私之事的小頭目。

當年蘭心樓之案的毒藥,鄧情便是經他之手得到的。我們抓住了此人,審問了兩天一夜,軟硬皆施下,他終於忍受不住,將這些年鄧情操控黑市的事實全都抖露了出來,證詞令人心驚。其中便有一樁交易事關蘭心樓投毒案,季先生命人仔細調查當年的案件卷宗,這才發現了端倪。

我們順着此人所交待的事宜,抓住了當年在蘭心樓替鄧情投毒的真正兇手,嚴刑拷打後,從他嘴裡得知了此案的真相。然,此事關係重大,季先生與我商議再三後,決定隱蔽不報,以此留出一條後路。誰知...長街鬧出騷動,金武此人不宜繼續利用,恰好今日便將此案證詞用上了,也算是巧合。”

對於竇月珊選擇將此事隱瞞不報的行為,蕭颯沒有分毫情緒,反而讚賞道:“竇小郎君思慮周全,某萬分傾佩。”

“蕭大人過獎。”竇月珊匆匆答一句客套話,腳下步伐加快,往太守府的方向奔去。

見他突然加快,蕭颯急忙跟上,扭頭朝他望了一眼,見他神色不佳,心中似乎有事。蕭颯不禁奇怪:明明鄧情之事已解決,三味能夠救治君侯夫人的藥品也已拿到手,這竇小三郎的神色為何還是不見好轉?

於是,他開口追問道:“小郎君...可是邊城之內還有什麼事情未曾解決?您忽然這樣着急作甚?”

竇月珊急促的腳步一頓,雙眸一轉回答道:“蕭刺史多心了,我只是想要快些歸府,將這草藥交給醫者...君侯所中之毒尚未着落...解決夫人之事,總該將精力放回君侯身上了。”

蕭颯眼神一滯,險些將這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記,只將心思撲在了怎麼才能令隴西曹氏從邊城之戰中脫身乾淨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