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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年?”竇月珊不由笑出聲,向鄧情投去不屑的目光:“你真的能東山再起嗎?這北地之勢,你尚且花費了十年才建成。而京城各方勢力錯綜複雜,更是難以平衡。你沒了老太尉的偏寵,如何能迅速在京城立足?況且,你的那幾個堂兄弟會許你搶佔他們的地盤,剝奪他們的利益么?”

他句句戳進鄧情的心窩肺管中,絲毫不留餘地。

主座上的青年將軍神色忽明忽暗,心內的底氣被逐漸擊散。

“鄧情,今日長街屠戮...你將金武滅口,不正是為了更好的逼我交出這邊城之功么?既如此,你我雙方暢暢快快行事難道不好?又何必在這裡多做糾纏?我將話同你說清楚,若我不將邊城之功拱手讓出...平定王府雖會受到眾臣的貶謫,卻並不會受到什麼實質性的懲罰。

因匈奴一戰,大魏邊疆各處都出現了動蕩。阿爾奇聯合周邊各國,商討如何進攻大魏,一旦聯軍成功...那麼戰爭便會一觸即發。這樣的緊要關頭,即便陛下有怨於我府,也不會一直揪着此事不放。屆時...若我府能保西疆太平,並遞上請罪書,終能平息陛下與眾臣的不滿...

可對你而言,卻不同了。要知曉,如今邊疆的緊張情勢,有一半是因你而起...縱然陛下依仗老太尉與鄧氏,也不能在大魏國土安危的問題上偏私。你在邊城的所作所為,一旦被上呈廷尉府,那位正直不阿的廷尉大人竇月闌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陛下知曉事情的輕重,為平息民怨與臣怒...他還會保你周全嗎?”

他說的話,鄧情都清楚。若不因此,他也不必耗費心神謀劃,更不必與那將他擄走的賊首合作。

竇月珊說得對,倘若他沒有這邊城之功,單單憑他所犯下的罪名,就能徹底失去祖父的信任,也會遭到陛下的厭惡...到那時,他會丟盡顏面,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並被族人棄之。

鄧情悶聲不吭,定定跽坐於蒲團上,沉思此事。

竇月珊不急,耐心等待着。

蕭颯見鄧情再不似初時那般張狂不羈,雙目瞪得極大,看向竇月珊得目光中多了一絲敬佩。

他不知這郎君在來之前,究竟還留了什麼後手,不明白竇月珊是怎麼將一切都算盡了,哪怕出現意外,也沒有慌神,仍有他路可行。這令蕭颯從心底不由自主的讚歎。

少頃,陷入沉默中的鄧情終於有了動靜。只見他慢慢抬起低垂的眸,朝竇月珊望去,神情緊繃,雙拳緊握道:“你若能說到做到,我自然可以將這三味稀有藥品贈與你。但是...曹賀,日後你若敢將這些文書遞給我祖父,反咬我一口...我必然睚眥相報,絕不會放過平定王府。”

竇月珊毫不猶豫的頷首:“我既然誠心問你求取這三味草藥...自然不會出爾反爾。”

見他回答的十分利索,鄧情猶疑了片刻,又再次說道:“不僅如此...城中所謂的曹州尉,也要重新安插人選。至於...如何堵住邊城眾將的悠悠之口...你也需替我解決。待我回京述職,將此事上報朝廷,你需保證...京城派來探查的人,不可尋到半點蛛絲馬跡。”

這番話落下,竇月珊卻沒着急回答:“在將軍眼中...我竟如此神通廣大么?這邊城諸將...到底不是我的下屬,我如何能讓他們聽令?”

鄧情冷眼望去:“此事我不管。你若做不到這些,休想我將藥品贈於你。”

他否決得迅速,態度堅定,不容置疑。

竇月珊又笑:“將軍...您也不必這般。那藥品雖珍貴,卻也不是只有都護府才有。若我花些心思,仍能從別的地方尋來...我也不是十萬火急。你若這樣說...此事作罷也可。”

他這不咸不淡、無所謂的態度,讓鄧情有些心急,生怕此人反悔,便急急說道:“我並非不願交易。然,你既然誠心想讓出邊城之功,總需解決後顧之憂?你想隱瞞曹家軍抵達邊城之事,總要將尾巴斷乾淨了,才能徹底抽身?我這樣說,也並非只為了自己,同樣也是為了你考慮。可...你說你無法處理此事,那麼這場交易便雖是存在風險,你我在這裡商談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竇月珊見他急了眼,話語間忍讓了起來,便也緩了緩態度道:“將軍莫慌,我雖然無權管理邊城這些將領,有一人卻能。您好歹也要問問他的意思...才能做決斷。這邊城...畢竟非我曹氏管轄。偌大的雍州及北地之軍防,掌握在誰手...您不清楚嗎?”

他話中意思已說得十分明白。

鄧情扭頭朝另一邊安靜坐着的蕭颯望去,見他端正坐着,閉目養神,便微微蹙眉道:“蕭大人?”

蕭颯故意不理他,神思沉定了許久,晾着二人不語。

竇月珊看他如此,不禁挑眉暗笑,心中對這位中年郎君的脾氣更多了一絲親切感。

他以往只在旁人嘴裡聽過這位名滿天下的雍州刺史,覺得他應是個脾氣耿直、剛正古板之人。然這幾日的相處,卻讓竇月珊明顯察覺,此人並非世人口中傳言的那般。蕭颯比起那臨賀太守顧安,行事時少了些板滯,正直中多了一絲圓滑,雖出身寒門,周身氣質卻威不可言,恰到好處的性格令人心中不自覺地傾佩與信服。

眼下,蕭颯正氣着,自然沒那麼快回答。鄧情就這麼僵着臉色等了許久,蕭颯才緩緩睜開眼,假裝太入神的模樣,面露驚訝道:“將軍與曹州尉怎麼停下了?”

竇月珊眉眼含笑道:“蕭大人...我等正說到要緊的地方,正等您決策呢?”

蕭颯故作疑惑道:“等我決策?曹州尉說笑了...都護將軍這樣蠻橫霸道,視我為蛇蠍,認為我污衊他...眼下,我怎敢為他做決策?若日後...我一有小事不順他意,恐怕...如今的官職都不保。”

他話里話外皆是諷刺,斜眼瞥着鄧情,眼中全是輕蔑。

竇月珊與蕭颯兩人夾擊,前有威脅逼迫,後有羞辱嘲諷,令鄧情如坐針氈,渾身躁動不安,整張臉青白相間,神情十分糟糕。

鄧情方才有多麼狂妄,如今就有多麼憋屈。

良久之後,他硬忍着脾氣向蕭颯說道:“下官方才...過於激動,這才口不擇言,失了分寸。得罪了刺史大人...都是下官的過錯。若刺史大人心中有氣,想要訓罵,下官也沒有怨言。”

蕭颯呵呵一笑:“想不到...都護將軍同我撕破了臉,還能低聲下氣的求回來?”

鄧情悶聲不吭,忍受着他的酸諷,不斷壓抑心中怒意。

眼瞧着他快將腦袋低到案几上去了,蕭颯也不再說刺耳之話,清了清嗓子到:“曹州尉所言...便是我的意思。將軍若真心誠意,我自然會替你料理後續事宜,不讓廷尉府察覺邊城之事的真相。”

鄧情聽到此言,不由松下了一口氣,登時緩下了許多。

他俯着身子,倚靠在案幾前,手中押着那疊文書,神情鄭重道:“既如此...你我三人,今日便在這堂屋之中立下字據,各自保存一份,以示合作誠意。倘若來日有任一方出爾反爾,便可呈交字據於公堂,以此保證公平。”

竇月珊眼神一斂,似乎沒料到鄧情會提出這種要求。

只見鄧情拍了拍手,堂外便有候着的小廝端着文房四寶,低着腦袋,緩緩走上前來。

那小廝手中的案盤上盛放着三份早已擬寫好的文書,入了廳堂後,便上前依次遞給了他們。

蕭颯見狀,略顯詫然,抬頭朝竇月珊望去,恰好與他對視,兩人眼神交匯,似乎都有些驚訝,摩擦碰撞後,又暗自低下眼帘,仔細閱覽起案几上的文書。

這份文書調理十分清晰,且所寫之言,皆是方才商議時提出的條件,幾乎一字不差。竇月珊不由愕然,心中納悶。既然鄧情已提前擬好了這份條約,又為何...方才要與他們費力周旋?

他心生疑竇,抬眼朝鄧情望去,卻見他也是深眉凝蹙,彷彿第一次瞧見這份文書。

竇月珊想:難道...此文書並非鄧情所親擬?背後另有其人?

這想法一出,他便肩頭一顫,有些不安。

待蕭颯讀完文書的內容,便嘲了一句:“都護將軍倒是未卜先知,這字據內容...竟與今日商議一字不差?”

一句話驚醒鄧情,也令竇月珊抬首。

只見鄧情尷尬一笑道:“字據...是堂下的書童及時謄抄的。蕭大人莫要多想了。”

蕭颯嘖嘖兩聲,表示不信。

竇月珊默不作聲地提起一旁放置的墨筆,思量了一番,才定定下筆寫上了自己的名諱,又用指尖沾了點一旁擺置的封泥,在文書上落下了自己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