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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南憂盯着他瘋魔狂笑、無可救藥的模樣,只覺得無比荒誕。他的親生父親,竟是...這樣葬身在一個瘋子的嫉妒之中,那麼悲哀、慘烈的死去?

年輕的郎君變了變神色,眸中的哀傷愈發深切:“我只在問你最後一句。你這一生...可有過後悔愧疚之意。不論是對竇三郎,還是我母親,你是否有過半點懊惱與自責?”

寧錚卻咧開唇,放肆無比的笑道:“寡人這一生,從無半點後悔!寡人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那些死於寡人之手的人,不過是螻蟻...寡人因何要為他們自責?成王敗寇...一切苦果,寡人甘願承擔。”

青年聽完他的話,默然沉寂片刻,遂即不願再與他多做糾纏,拂袖轉身離去。

那扇木門,在兒郎踏出的那一刻,被永遠的關上。

十一月初八,新都下起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雪花紛紛揚揚的下着,就像誰不小心打碎了一塊潔白無暇的玉,那碎玉旋轉飛舞着落下,美若仙境。同時,它亦散發出陣陣寒意,隨時隨地準備吞滅人間的最後一絲溫暖。

十二月初二,囚禁於淮王府的寧錚吞毒自斃,結束了他輝煌卻又慘敗的一生。

飛雪過後的除夕,寧南憂帶領月鳴軍佔據了淮國一半的郡城,與洛陽東宮瓜分了建立不到兩年的大夏。

江呈軼拿下失守的右扶風等地,一路強攻,收復了魏興、南鄉、隆中、襄陽等地。大勢已去的付博,帶着殘兵敗將逃往汝陽,以全城百姓的性命要挾東宮與睿王,圍守此一郡城為臨時據點苟延殘喘。

身在冀州的江呈佳,從前線收到了江呈軼與沈攸之同時寄來的戰報,得知大軍勝況,心中懸着的一口氣終於可以安心放下。

除夕夜後,雪色漸漸消融。她在年謙的陪伴下,難得一見的出了鋪子,去往集市閑逛。

然而前線捷報的欣喜還未讓她的心口徹底暖起來,燭影便帶來了一則令她驚愕失色的輩聞。與她多年未曾聯繫的城勉,竟然託人給她捎了封信。

江呈佳拿到那封信帛時,整個人激動萬分。她本以為這許多年過去,城勉終於釋懷,肯與她通信互報平安。她幾乎是雀躍着拆開那封書帛的,可當她讀完信中的內容,心中的歡喜在一剎那間瞬即消散,頃刻間不復存在。

信上所寫,只有兩樁喪事:

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嫆蘭,四年前因難產而去世,留下一子獨剩城勉一人照料。而被眾人拚命保下的城清潭,因日日夜夜的鬱鬱寡歡,最終沉溺於心結、崩潰瘋魔,自殘而死。

城勉仍是念着與江呈佳從前的情誼,不忍相瞞,願她前往城清潭的葬禮上上一柱香,以表心意。

江呈佳看完信帛,險些當場暈厥,勉力強撐下才支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顫抖着聲音問道:“李娘子...是什麼時候逝世的?為何沒有人告訴我?”

燭影在旁答道:“嫆蘭夫人...在閣主前往蒼稽山拜訪後的第八個月...便難產去世了。彼時閣主的心思全在九州局勢上,屬下不敢將此事告知,便...便瞞了下來。”

江呈佳閉上眼,深呼一口氣,難以抑制的痛苦着,藏在袖中的手捲曲成拳,低聲問道:“在那之後,城氏兄妹到底如何?”

燭影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城郎君獨自一人照顧幼子和城小娘子,甚是艱難。水閣奉閣主之命,一直暗中照顧着,因不能在明面上讓城郎君察覺,故而力所能及之事少之又少。”

江呈佳深呼一口氣,拖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尋了一塊蒲團踉踉蹌蹌的跽坐下來,緩了許久,又啟聲問道:“那麼潭兒呢?她到底為何...為何會瘋癲無狀,自殘而死?”

燭影無奈道:“閣主。城小娘子自從遭遇了那樣的事以後,身體便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她心結難解,即便清醒也無濟於事,久而久之鬱憤難平...漸漸瘋癲,時常在山麓書院中鬧事。我們曾藉著書院的名義,遣派醫者前去整治,可...一連兩年都不曾見效。

在那之後,城小娘子更是不讓任何醫者替她診脈,任由病況愈來愈重,以至於前段時日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只是...屬下沒有想到,她的病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惡化的如此嚴重,竟...竟連年初都熬不過。”

江呈佳雙目緊閉,眼眶不自覺地濕潤起來,隱隱低啜,最終泣不成聲,埋頭痛哭。

燭影微微慌神,不知如何安慰女郎,手足無措的呆在一旁,愣愣的盯着案桌上伏泣的她,默默斂了聲。

不知過了多久,屋中的泣聲才漸漸止住。

江呈佳重新抬起眸來,沙啞着嗓音說道:“燭影。替我收拾一下,我要去...去蒼稽山。我不能見潭兒最後一面,至少、至少要給她上柱香。”

燭影吃驚道:“閣主,以您如今的身體狀況,怎能再次長途跋涉的前往蒼稽山?況且...如今睿王殿下與東宮雖然聯手平復了夏國亂兵,又將付博逼入了絕境。可是...路途上難免有流兵殘軍作亂。萬一、萬一有什麼意外...”

“我已經有太多遺憾,我不願意再抱一樁憾事藏於心中。燭影...你就算如今攔着我,日後我也定要去的。早去晚去,倒不如讓我快些了斷心中悲慟。”

她向來只聽自己的決定,旁人多置喙一句也了無其用。

燭影早知勸說無果,說了一句便沒再多問,沉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屬下明日便去安排。閣主今夜且稍作安歇,別太傷懷。”

江呈佳未作應答。燭影便知趣兒的退了出去。

這一夜,她想起了從前許多往事,想起他們夫妻還在信都時,日子雖然清苦,卻很幸福安樂。那個時候,城勉、城清潭都在。她懷念起四人一同嬉笑的時光,那歡聲笑語似乎還在耳畔迴響,彷彿是不久以前的事情。

沒想到,時過境遷。他們四人如今天涯海角各自飄零,甚至有人先一步離去,與世長辭。江呈佳靠在窗邊吹着冷風,任憑眼淚垂落,只覺得痛徹心扉。她原以為...潭兒轉世的這一生,至少能夠平安度日,卻終究還是因為她,改變了命簿上的軌跡,凄慘而亡。

她妄圖扭轉一切,卻最終害人害己,連着身邊的人跟着一起遭殃。這愁思堵在江呈佳的心口揮散不去,令她愈加消沉。

燭影的速度一向是極快的,說到即是做到。

翌日晌午,街上化雪留下的水漬已然被升起的暖陽蒸干,是出行的最佳時機。

車駕上了路,燕春娘駕馬奔馳追來,身後帶着小翠與季雀兩人。三人攔在馬車前,急匆匆的想見江呈佳一面。

車裡的女郎沒了躲避的機會,只好掀開帘子,探出身來與他們相見。

她勉強衝著眼前的三個姑娘一笑,青白着臉色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燕春娘說道:“我們聽說姑娘要離開冀州,想着...總能在你啟程前見上一面,便追了過來。”

江呈佳微微苦澀道:“沒想到,我再次離開這裡,竟是你們前來相送。”

小翠騎在馬上,聽着女郎這樣說,連忙從座騎上翻身跳了下來:“王妃這樣說,可是思念大王了?若是大王此刻身在冀州,也定會前來相送的。還有紅茶姐姐...她若沒有跟隨呂將軍一同去了前線,也會來的。”

江呈佳未應答,只是淡然一笑,落下了眸光。她默然沉寂片刻後,再次抬眸向三位姑娘望去,便憑空多出幾分惆悵來。

時隔多年,小翠與季雀都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若當年常山城之事沒有發生的那樣突然,或許她們會一直跟在碧芸姑姑身後,照顧暖暖長大成人。那一場屠城的災難,衝散了他們所有人,將睿王府的一切人或事都變得物是人非,再不復從前。

如今,看着小翠、季雀兩人愈發成熟的身段與樣貌,她才驚嘆感慨起來,原來世事無常,時間流轉的這樣快,不過瞬時竟已在蹉跎中過了這麼多年。

江呈佳失了神,憂心忡忡起來。她惆悵道:“一晃多年不見,你們都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好啦,既然今日已經見上一面,你們就都回去吧,我也該啟程上路了。”

季雀面露傷懷,心酸無奈道:“王妃,這幾年來,我們一直想見你,可你卻從始至終不願見我們。如今好不容易碰上這樣的機會,才匆匆一面...你就要趕我們離開?”

江呈佳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道:“你們吶。何必拘泥於此時?安心便罷,我此次一去又不是不回來了。待我歸來之時,再相聚也不遲。”

小翠立刻驚喜道:“王妃這般說,意思是...日後我們能時常來這裡尋你了?”

江呈佳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被兩個小丫頭的溫情所感動,頷首道:“是。待我此次歸來,你們若是想來見我,只需瞞着大王,私下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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