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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渾身是血、氣息虛乏的鄧陵,又驚又慌,喃喃道:“阿陵...阿陵?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鄧陵此刻已是身心疲憊,瞧見鄧國忠的那一刻,正想張嘴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鄧情搶先了一步:“祖父!二叔他...遭遇了潛藏在京郊的占婆兵襲擊...幾百親兵被幾千人圍住,盡數圍剿。是我...是我沒有及時趕到,二叔才會受如此重傷。”

鄧陵赤目怒瞪,但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此時此刻,山地上到處都是身穿占婆戎服的士兵屍體。一切彷彿真如鄧情所說的那般...他的隊伍遭受了占婆兵的襲擊,而他也被占婆兵致成重傷。倘若他開口指認鄧情,恐怕...在場之人,無一個會相信。鄧情之所以這樣肆無忌憚,便是欺他拿不到實質證據,根本抓不住把柄。

鄧陵有些絕望的閉上雙眼,不想再看眼前之人、眼前之景。鄧國忠不知真相,小心翼翼的將鄧陵從鄧情的懷中抱了過來,不顧年邁,想要將他背到背上,滿眼通紅眼眶濕潤道:“走...阿陵,為父馬上帶你回家治療。”

作為父親,這一刻鄧國忠的聲音,顫抖不止。

鄧陵動了動,伏在他背上,忍着全身上下的箭傷,剛想說一句話,卻覺得胸腔湧出一股腥熱。未等鄧國忠從地上背着他站起來,鄧陵便猛吐了一口黑血,氣息奄奄的從他的身上滑了下來,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鄧國忠愕然失措,大喊道:“阿陵!!”隨即伸手去抱。

地上那一攤黑漆漆的血,散發著腥臭難聞的氣味。

長鳴軍的羽箭,統統塗上了致命的毒藥,只要被射中划出傷口,令這毒滲入血肉,便會在兩盞茶的時辰內使人命喪魂亡。

鄧陵從瞧見鄧情奔來的那一刻,便曉得,自己今日是鐵定無法走出此山,回到鄧府了。

與鄧國忠一同駕馬本來的鄧夫瞧見此景,也不禁六神無主起來。縱然平日里,他有多麼厭惡鄧陵,多麼想將他驅出鄧氏...但鄧陵終究還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無論怎樣,也是他在這世上最親之人。如今,瞧着自己的弟弟生命垂危,他也情難自抑制的濕了眼眶,站在一旁默默不語。

鄧陵渾身上下用力的抽搐了一下,隨即用力抓住鄧國忠的衣裳,拼盡全力說道:“父親...我...我時辰不多了。我、我、我有話...要對阿情說。您讓我和...和阿情,單獨獃著吧。”

他乞求着,滿眼通紅的血絲,眼神哀傷至極。聽他這番言語,鄧情有些出乎意料,滿眼不解的盯着他,不知他這個叔父到底要在臨死前與他說些什麼。

“阿陵,聽父親的話,先上馬,我們回府治療。待醫治好了...你想同阿情說多少話就說多少。”鄧國忠慌不擇路,伸手用力去抬鄧陵,鄧夫與身後府兵也疾步上前,想將他從冰冷的沙石地上抬起來。

誰知,鄧情卻抬起手來阻止,神情疲倦的搖了搖頭道:“父親...占婆兵的箭,有毒。我已中毒頗深,體內感到撕裂劇痛,恐怕...恐怕是熬不住了。您就順了我的心意吧...再不說,孩兒怕再無機會了。”

他連着一口氣說完,話音落下後,便用力大喘起來。

鄧國忠擦去眼角淚花,仰首望了望一旁單膝跪地的鄧情,又瞧了瞧漸漸陷入迷糊之中的鄧陵,低着頭輕聲答應道:“好...只是阿陵,你答應為父,堅持住。”

鄧陵微乎其微的點了點頭。

鄧國忠才輕手輕腳的將他重新交還給了鄧情,與鄧夫退至二十米之外,直到聽不見叔侄二人的談話,才停下腳步。

只見鄧陵輕輕抓住了鄧情的衣袖,正用力的再說些什麼,臉上的表情萬分痛苦。鄧國忠不忍直視,心口一陣一陣的疼,只覺得渾身像被懸着的針不斷猛扎一般,疼痛難忍。

他扭過身,不願再看此情景。鄧夫望着此景,也滿是心疼,再看兩眼,也不忍心,緩緩扭過了頭,與鄧國忠一樣,將身子背了過去。

鄧陵已命懸一線,眼瞧着自己的兄長與父親退至了山腳,他才說起正事來:“阿情...我曉得,你做的一切。到這個時候...我也不怪你了。其實,你原本也無需這樣大費周章的...阿情,家主之位,在我百年之後,本就歸屬於你。阿元他性格懦弱、不堪大事...若由他繼承鄧氏...將來全族人的榮耀都有可能毀在他的身上....

阿情,你或許,是因為你的父親...才會這樣記恨於我。我同他...爭搶家主之位,我搶他所擁有的一切權力...我幾乎,將他逼得毫無退路....但我並非...是真的想要讓他一無是處。只是...如今鄧氏雖看上去置於頂端,輝煌光耀,但...實則危機重重。

兄長他...不像你,他不夠果斷,行事總有些欠缺,與阿元一樣,難當大任,需要有人幫襯着。阿情...你父親,容易做糊塗事...日後你需要好好盯着。還有...你的祖父。他...他年事已高。他已獨自一人撐着鄧氏全族向前行走了四十餘年...已是滿心疲憊,需要...需要有人接手了。

阿情,我對你的希望...一直很大。所以,才會選擇在你少年時,便將你...將你送至北地鍛煉。我以為...那是為你好。可我沒想到...你心中對我的怨憤這麼深。是我...是我對不住你。可是...你不可將鄧氏全族置於危險之地。

你與那占婆兵的幕後主使...要、要儘早斷了聯繫。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今日...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我不希望你再用於任何其他族人的身上。阿情...記住我說的話。好好掌管鄧氏,定要帶領鄧氏一族...好好走下去。”

他努力撐着一口氣,強忍着疼痛與毒素翻滾侵蝕之意,說完了這番話。

話音落罷,鄧陵已漸漸閉息,口中不斷湧出黑血,整個人也不再躊躇,慢慢平靜了下來。

鄧情驚愕詫然的盯着他,似乎根本沒料到自己的叔父會同他交待這樣一番話。他顫抖着聲音問道:“二叔...你...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鄧陵拚命的睜開沉重的眼皮,瞳孔的眼神已漸漸散開,逐漸沒了光芒。他幾乎瞧不清眼前人的容貌了,縱然命若懸絲,他還是頷首,堅定的答道:“你與、與、與阿元一同出生...我一直將你...將你當成我的親子培養。只是...終究你我沒有做父子、父子的情分。”

他吞咽着喉中冒出的黑血,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緊緊攥着鄧情的衣裳,深深地蹙起了眉間,不過一會兒,便再無力氣支撐,就在鄧情面前,生生的咽了氣。

“二叔!二叔!”鄧情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慌張,盯着他懷裡的中年郎君的臉,第一次由心而發的生出了後悔之意。他做事,從無後悔的時刻...可如今,他卻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

“二叔!”

身後傳來鄧情慘絕的叫喚聲,鄧國忠終於忍不住,扭頭望去,便見鄧陵緊緊的合上了眼,緊抓住鄧情衣袖的手也漸漸鬆懈,直到滑落。

鄧國忠只覺得心驚肉跳,瞪着眼前之景,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感受,但他那雙腿在此刻似乎完全不屬於他,無法挪動,無法前行,且陣陣發軟。

很快,他便覺得兩眼一黑,了無意識。

鄧國忠當場昏厥,身體直勾勾朝後倒去,鄧夫大驚失色,着急忙慌的將他撐住,大聲喚道:“父親...!父親!快!快將父親扶到馬車上!快一點!”

站在他們身後的鄧氏府兵們這才匆匆忙忙上前,將老太尉扶住,步履蹣跚的把他送入了側邊停靠的馬車中。

山下的凄涼之景,盡顯荒誕。

鄧情失魂落魄的抱着鄧陵的屍身,一直喃喃自語着,“對不起”。可懷裡的郎君卻再也聽不到他說得這句話。鄧夫安置好鄧國忠,便奔了過去,想要將鄧陵的屍體抱到車上,待會鄧府。可鄧情卻死死抱住,不願讓他碰一分一毫。

鄧夫站在山地中間,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躲在山洞側壁,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江呈佳與沐雲,心中升起一股無邊無際的荒涼之感。

鄧陵臨死前到底堆鄧情說了些什麼,她們並不知曉,但看着此時鄧情後悔懊惱的反應,她們也有所猜測。人總要撞了南牆後,才知道自己所為之事...是對是錯。

沐雲感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若多了解他二叔一點,便不至於...三番五次的下毒手。他若再存一點善心,不那麼狠辣,或許他們叔侄二人,真的可以力王狂瀾,拯救鄧氏全族於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