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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陵苦笑道:“江女遞到我手中的這份卷宗,條條線索皆指向阿情。你可知我為何沒有懷疑此案卷的真假?”

溫竹搖頭:“屬下不知。”

“當年的案子,我早有察覺是鄧氏內族之人所為。父親急匆匆的催促廷尉府抓捕兇手,推出了一名我根本見都沒見過的茶客出來,我便知曉...下毒害我的人,不是與我血緣關係最親厚的大哥,就是叔父房中的那幾個表兄。雖然我從未想過是阿情,瞧見卷宗的那一刻也有些意外,但帛書內所記錄的樁樁件件,皆是我曾查過,卻沒有查下去的可疑之處。因此,我立即曉得,此卷絕非假造,而當年投毒案的幕後真兇,就是阿情。”

溫竹淺嘆一聲,惆悵無奈道:“主公分明對都護將軍寄予厚望,他卻這般令人寒心...”

鄧陵忍住心中所有憤怒不甘,咬牙說道:“今日,於常祁山莊發現長鳴軍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要向父親與大哥透露。”

溫竹問:“主公是想...尋找機會反擊?”

“不。”鄧陵搖搖頭,睜眼望向隔間內的竹板,堅定的說道:“如今這個時機,當以保全鄧氏為上。至於阿情...日後,我自會尋找機會與他對質,叫他明白自己所犯之錯。我這副身子,已是殘軀。鄧氏的未來,還需阿情支撐,他絕不可有事。”

溫竹有些驚訝詫異道:“主公竟...不打算讓都護將軍受到應有的懲罰?”

鄧陵滿面苦澀道:“阿情這孩子,自小便與我親厚,且十分聰慧。但...當年卻是我向父親提出,送他前往北地歷練的。他背井離鄉十幾年,心中對我有怨恨惱怒,自然是正常的。我曉得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他害怕我將來繼位家主,將家主之位傳給阿元。因此,才會對我下如此狠手。”

“家主之位...向來都是父傳子...可聽主公這話,是想等百年之後傳給都護將軍?難道主公不為尚書左丞考慮考慮么?”溫竹心有不解。

鄧陵再次搖搖頭道:“阿元他...性子太過軟弱,不堪大事。雖被我從小培養,但不知怎得,卻並無掌家的慧根,做事魯莽衝動,做了錯事更是無法收場。去年臘八爆炸一案,他便束手無策,既不能自救,也無法讓鄧氏全族不受牽連。若讓他擔任家主之位,鄧氏將會走向衰敗,直至跌落雲端。”

鄧陵心中心心念念裝着的,全部都是鄧氏一族的榮耀,只要能使得鄧氏一門穩居雲端,他都可以犧牲自己來成全。

這讓溫竹由衷感嘆,也越發敬佩自家主公。

“溫竹,你定要囑咐兵士們,萬不可向外界透露一絲長鳴軍入京的消息。這件事...我們就當作不知道吧。阿情此刻...應該暫時不會對我動手。”鄧陵滿臉滄桑,靠在木輪上疲憊不堪,“今日,江氏與沐氏這些舉動,無非是想要引起鄧氏內鬥...我們自然不能跳入她們所設的陷阱之中。靈儀隊監禁的地方,必須立即另換,明日這兩名女郎必然有大動作。我們需防患於未然。”

溫竹悵然,隱隱心疼着,默默點頭道:“主公放心...屬下必會吩咐下去。”

屋外山風倏然刮過,猛的一下撞到了門前的燭台,微弱的燭光頃刻泯滅,恍如影散,似乎預示着什麼。

溫竹堅定着決心,發誓即便付諸性命,也要護鄧陵周全。

門前的柳樹在黑夜中瑟瑟搖曳着,大風一吹,滿院飄零着柳絮,洋洋洒洒,連成一幅圖景。

翌日清晨鄧陵從噩夢中驚醒,滿身虛汗的坐了起來,正緩着神時,溫竹突然踹開了竹門,沖了進來。

鄧陵被這巨大的響動嚇了一跳,扭頭朝隔間外望去,佯怒道:“這是做什麼?如此大的動靜?”

緊接着,他便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溫竹闖入了隔間,二話不說走到床前,將他攔腰抱起,放在了木輪上。多年病體使得鄧陵體重輕飄,根本沒什麼重量。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十分輕易的便能抱動。

鄧陵眼見溫竹這一系列行動,不由躁怒道:“溫竹,你幹什麼?豈敢如此無禮?”

溫竹顧不得什麼,匆匆在他身上蓋了幾件衣服,推着木輪便往屋外走:“主公莫說了...昨夜屬下才將您的囑咐傳到了眾兵士的耳中,今晨便發現...都護將軍帶着長鳴軍,將平村外圍團團包住...彷彿即刻要動手。此地絕不能久留,眼下只有後山山谷內能躲避片刻,待尋到法子再逃出村外。眾兵士已開出一條路,即刻便能護您入谷。”

鄧陵睜大雙眼,一遍又一遍不可置信的問道:“阿情...已經圍住了平村?他便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殺我么?”

溫竹來不及細細解釋,一路狂奔,將鄧陵送到了暗道口,在眾兵士的保護下,朝着山內行去。眾人穿過暗道,來到山內一片空地之上。溫竹又領着眾人朝內行了百米,直到他認為已行至安全地帶,才緩步停下,命兵士們原地休憩。他則將木輪推至一邊,開口對鄧陵悄聲說道:“今日晨起,屬下發現長鳴軍圍了平村後,便派人悄悄去打聽事情的因由結果...此刻探子還未歸隊,還請主公稍候片刻。”

話音將將落罷,從山道另一頭氣喘吁吁的跑來一人,火速衝到了鄧陵與溫竹面前。

“真是說到就到。”溫竹嘆一聲,即刻將此人招致一邊角落裡,低聲問道:“可有打探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探子一連喘了好幾口氣才道:“屬下潛入了長鳴軍內部打探,打聽到了一些。今似乎是因為,京郊的樵夫們之間傳說,昨夜瞧見鄧府府兵鬼鬼祟祟的潛入了常祁山莊內。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便傳到了都護將軍的耳中。日天不亮...他們便接到了都護將軍的命令,全部趕來了平村。”

“什麼?”溫竹詫異道:“這消息怎麼傳出去的?京郊的樵夫們怎會知曉常祁山莊之事?”

鄧陵卻並無反應,沉默的垂下了眼帘,手指攢成了拳頭。

那探子繼續說道:“屬下亦不知到底怎麼回事...為了弄清楚原因,在長鳴軍中逗留了許久。卻發現他們似乎也弄不清楚為何樵夫之間會傳出這樣的話來。”

“是江女。”

就當溫竹與探子面面相覷時,一言不語的鄧陵突然開了口。

溫竹朝他望去,緊縮眉頭,有些吃驚道:“僅憑江女與沐女兩個人...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讓京郊所有樵夫得知昨夜常祁山莊的消息?”

“你忘了?這京郊之外,還有一個水閣儲存案卷的地方。江呈軼不可能不留人手監看。這些人...長期混跡京郊,定有些人脈,能將消息傳開。”鄧陵分析着,眸光隨即暗下:“這個江女果然不可小覷,其心思之沉...甚比江呈軼。她早就猜到我不會再這個時候置鄧氏全族不顧,與阿情內鬥,所以乾脆利用不知內情的阿情...來對付我。

想必,那那些樵夫的話傳得極有分寸,讓阿情以為我欲暗中反擊,逼他現在動手。只是不知道...這江女對阿情的計劃到底了解多少,若已經完全摸透...那麼今日,你我便極有可能逃不出這平村了。那江女必然會將我們的後路封死。”

溫竹長吸一口氣道:“此女心計竟如此歹毒?”

“平村外的狀況到底如何?”鄧陵沒理會他的感嘆,抬頭問道。

溫竹:“長鳴軍已入了莊子,但此刻還在下坡徘徊,不敢輕易上山。不過...屬下估計再過半個時辰...都護將軍便會帶着兵馬沖入山中了。”

鄧陵鎖眉,向四周張望一圈,盯着護在他身前的這些親兵,陷入了沉思。

待他雙眉展開,抬頭與溫竹對視時,眼前所有親兵皆單膝跪地,手執長劍,神情堅決。他有些愕然失措,沉聲問道:“你們這是作甚?”

溫竹答:“屬下知曉...這種時刻,主公定想讓我等先行離開。都護將軍既然已經出手,必不會放過山谷中的所有人,為了避免太尉大人察覺,他定會將我等誅殺殆盡、全滅不留。屬下等人謝主公的救命之恩,更謝主公栽培之意,不願在危難時刻離去...請主公允許屬下與您共進退!”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跪在鄧陵面前的親兵們頓時齊聲厲喝道:“請主公允許屬下與您共進退!”

鄧陵望着,心間不知是何滋味,溫暖而酸楚,苦澀而悵然。平村之外,要殺他的...是他的親侄子;而山谷之內,願意與他同生共死的卻是這些不同姓更不是本家的人。

這是何其可笑的場面?

鄧陵閉上眼,剋制鼻酸,顫着聲說道:“好...今日,我便與諸位共存亡!答應我!若長鳴軍闖入,諸位萬以自己的安全為主,莫要為了護我而逞強...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柴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