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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定在寶台之上,頓了片刻,急匆匆自階上奔下,踱步至江呈軼面前,低頭問道:“果真?”

天子喜形於色,滿眼期待,一掃方才的冷淡與清寒。

“回稟陛下...千真萬確。”江呈軼抬頭,與帝對視,目光十分堅肯。

“好!水閣若真的辦成了此事,那麼朕向你們閣主保證,她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自此之後,水閣的運商之路歸於官道,自由官府兵將為汝等保駕護航。”魏帝揚聲高說,滿眼悅色。

江呈軼雙手執平,行禮大拜道:“臣,謝陛下之恩賜。”

緊接着,殿內又是一片寧靜。魏帝停滯片刻道:“若無其他要緊的事,江卿便先去廷尉府瞧一瞧沐夫人與成平縣主吧。靈儀隊於京外受襲,是因朕未安排好護送的人馬導致的。讓你的妹妹與夫人受驚,是朕之過失。你歸去替朕好好安撫一番。”

青年天子緩和了聲色,渾身的戾氣消散了不少,對江呈軼的態度也柔了起來。

階下郎君接過他的話茬道:“臣感激陛下體恤之心。傍晚過後,臣會命東府司連夜將蘇刃案的卷宗理出,明日上呈陛下以斷此案。”

“如你所說,朕,就在皇宮內等着你的卷宗詳述送來。”魏帝在階上兜兜轉轉繞了幾圈,又重新坐了下來。

江呈軼再次拜別,做足了禮數,才起身退了出去。

身側太子見狀,亦準備向魏帝告辭,跟着他一同離開南殿。

誰知魏帝卻厲聲喝道:“衡兒。江卿前往探看自己的家人,你跟着去作甚?”

太子一驚,頓住腳步,扭頭朝階上滿臉威嚴的魏帝望去,一時有些忐忑道:“父皇...兒臣是想,隨着先生前往安撫縣主與沐夫人。若有兒臣親自前往,沐夫人與成平縣主定然心安,亦能平息京城輿論。”

魏帝冷眼一掃,似乎並不認可,板著臉說道:“京城輿論,還未到需要你親自撫平的地步。此事由你師長來處理變好。”

太子拱手作揖,正準備反駁,卻見站在另一側的江呈軼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與魏帝爭執。太子眉心緊鎖,躊躇了一番,終是忍了下來:“父皇說得是...兒臣遵旨。”

江呈軼退出南殿時,魏帝的臉色已再一次沉了下來。

他還未走出廊下幾步,便聽見魏帝責罵太子的聲音從內傳來,肅然冷厲。

江呈軼不禁苦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跟在崔遷身後往宮門外行去。魏帝已不滿太子與他過甚親密,恐怕日後,他不可再頻繁前往東宮教授了。

寧無衡...

江呈軼心中想着:確實有帝王之命,可耳根太軟,性子執拗,經歷太少,仍需鍛煉。或許,他辭別東宮一段時日,放手讓太子自行處理政務與天下宗親關係,是培養他的良機。

才出宮門,江呈軼便已盤算着如何向魏帝請辭太子太傅一職,腦海中有了大概的計劃。

薛四在宮門之前等候多時,眼見自家主公緩緩行出宮門,便迫不及待的奔了上去:“主公...您可算出來了。”

見他一臉焦急迫切的模樣,江呈軼蹙起額心道:“怎麼,你有急事要尋我?”

薛四先拜謝了江呈軼出宮的小宦官,便拉着他往江府的車駕行去。

待主僕二人在馬車上坐定,車夫揚鞭奔馬離開皇宮後,薛四才附耳悄聲說道:“薛青大哥奉命前去追擊逃出弘農的緋玉公主以及占婆密偵營軍探,在您與太子殿下入宮後傳來了消息。”

江呈軼眸光一怔,有些驚詫道:“薛青腳步竟這麼快?已找出緋玉逃離的路線了么?”

“聽報信人的所言,薛青大哥才出弘農,便尋到了蹤跡。”薛四點頭,神色憂鬱,低聲說道:“只是...他們一路追到長安...倏然斷了線索,尋了整整五日,再未找到任何占婆的痕迹。緋玉公主及她手下密偵營的一千人馬,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任何影蹤。薛青大哥急忙命人傳信歸來,是想問主公,是否還要繼續追下去?若主公下令,他便會立即聯繫水閣在長安的據點,舉全城之力搜捕。”

“一千多人,在長安突然消失?”江呈軼疑了一聲,面色隨即暗下。

薛四頷首,兩眼盯着他看,心中滿是疑惑。

江呈軼思索了片刻,便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道:“罷了。你去傳信吧。讓薛青收整人馬歸京吧。再查下去,也毫無意義了。”

薛四滿臉不甘道:“主公...若傾長安水閣據點全部人力調查,定然能從中找出些線索,您為何...直接放棄?”

“恐怕緋玉早就與付氏、馬氏前來接應的人碰面了。他們既然能在薛青面前,將密偵營的痕迹抹得乾乾淨淨,便說明長安之內,付氏與馬氏的人脈不在少數,且早就替他們規劃好了逃跑並隱藏的路線。即便水閣傾盡全力追擊,也找不出什麼的。”江呈軼說出現實,斷絕了薛四的想法。

付博奸詐狡猾,馬月陰險多端。倘若京城之亂,他們二人知曉內情,必然早早就做好了撤退路線,以及逃生措施。付博行事向來縝密,不易讓人察覺他的想法,往往在無形之中便能致人於死地。

倘若薛青死纏不放,在尋找緋玉與密偵營的蹤跡的同時,便有可能被付博暗中算計,極有可能會陷入危險之中。江呈軼不願打草驚蛇,當下這種形勢,只能暫時收網。

薛四認為有理,連連頷首道:“屬下稍後便去思音坊傳信。”

江府的車駕在街市上緩緩擠過,慢慢朝廷尉府而去。

長街上,擠擠攘攘的人群涌動不止。

江呈佳與沐雲早已等在廷尉府前。兩位女郎為了彰顯自己流落於京郊,被追殺的可憐之態,特地提前換上了破舊的衣裳,塗了滿臉的污泥與水漬,此刻正頂着一副亂糟糟的模樣站在府階之上。

竇月闌陪在她二人身側,等着江呈軼駕車前來,他知曉江呈軼於南殿聽到二位女郎被尋到的消息,之後必然會趕來廷尉府,因此被魏帝遣出宮後,他趕回了廷尉府內,領着女郎們在府階前等候。

江呈軼下了車,馬不停蹄的朝廷尉府奔去,見到女郎們的那一剎那,不知是心疼還是好笑,臉上表情僵住,兩眼發直盯着她們看。

江呈佳與沐雲,渾身狼狽、灰頭土臉的站在他面前,可憐兮兮的望着他,彷彿真的在京郊東躲西藏了半個多月。

眼見江府的車駕停在了巷間,竇月闌疾步迎了上去,恭維道:“江主司...總算等到了您。”

江呈軼回禮:“勞煩竇大人照顧安撫拙荊與舍妹!夢直感激不盡。”

竇月闌急忙扶住他,敬重道:“江主司客氣了。”

江呈軼微微頷首,便準備繞過他,向沐雲與江呈佳行去。誰知竇月闌卻將他一把拉住,攔在一邊道:“江主司...下官無意冒犯。只是,時間緊迫,下官有一事相求,還望主司能聽一言。”

江呈軼面露疑色:“竇大人要說什麼?”

竇月闌道:“陛下急派下官啟程離京調查弘農騷亂一案。但下官心中始終不放心京郊靈儀隊遇襲案...倘若這案子當真交到常玉手中,以常玉與鄧氏的交情...必然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案事關京城上下安危...下官實在不願看到罪魁就這樣逃脫。還望江主司於京城之中看顧一二...莫讓廷尉府多日來的心血白費。”

他表情焦灼,神色緊張,壓低聲音說著。江呈軼朝街道兩側一望,便見魏帝的北陵軍守在廷尉府前的巷子里,似乎就等着他處理完手頭的事,便要催促車馬前行,離京辦案了。

江呈軼收回目光,與竇月闌對視,見他一臉真誠,便鄭重其事的點頭道:“竇大人放心。靈儀隊遇襲案事關拙荊與舍妹,即便大人不說,我亦不會放任真兇逍遙法外的。”

聽到他這般承諾,竇月闌緊繃的神色稍稍鬆了下來:“有江主司這句保證...下官也可安心奔赴弘農了。”

此話言罷,竇月闌退後兩步,雙臂展開,又對直作揖,向江呈軼行大禮道:“下官不得久留,就此告辭。”

他突然行此大禮,令江呈軼略生訝異,急忙想要上前扶住。竇月闌卻已然起身,扭頭朝小巷內停着的車駕行去。眼見此等急促倉惶之象,江呈軼眸色漸漸深重。

他與寧南憂都低估了魏帝對鄧氏的包容之心。只怕,就算竇月闌自弘農查案而歸,證實了長鳴軍確實與占婆私下有聯繫,也不一定能立刻圍封鄧府,逮捕鄧情。

鄧情私自攜帶長鳴軍入京一事,魏帝輕易便能原諒,連鄧氏安插人手在京郊襲擊靈儀隊之事,都可以包庇不談,可見其對鄧國忠以及鄧氏一族,有多麼依賴。

眼見竇月闌轉身離去,江呈佳與沐雲自階台而下,來到郎君身邊,一臉沉重道:“竇廷尉走得這樣急,到底是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