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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眯眼盯他片刻後,才默許的點了點頭。

崔遷一路小跑,爬上階台,卑躬彎腰站在寶座右側,附耳說了幾句,遂抬起頭一臉為難的望着魏帝。

誰知魏帝得知這消息,彷彿並不驚訝,反而露出了得逞的笑容,眼神也漸漸犀利寒銳了起來。崔遷瞧着天子這副表情,心底便瞭然明白,江呈軼會突然在偏殿出現,早就是天子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崔遷不敢出聲多說,只能默默的站在旁側。

片刻沉寂後,魏帝忽然扭頭向階下的竇月闌問道:“竇卿覺得,鄧氏從忠心無二、剛毅正直的開國世家變成如今這般腐朽貪敗、不知收斂的模樣....到底是因為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問詢使得竇月闌心中一驚,不由微微蹙眉,站在殿下沉默許久,未曾答話。

皇座上的那位,冷冷清清的聲音再次響起,慵懶的問道:“為何不語?”

竇月闌閉上眼,眉一沉,朝九階的方向跪了下來,向那位叩拜道:“回稟陛下,臣愚昧無知,不敢胡言亂語。”

“呵呵。”

魏帝冷笑一聲,眼角向上一挑,目光定在階下彎身站立的人,古怪道:“放心,竇卿儘管大膽言說,朕絕不會責怪懲治於你。”

竇月闌不知崔遷所報究竟何事,會讓魏帝突然向他發難,心中總有些隱隱不好的預感。他跪着,硬着頭皮說道:“陛下,臣認為鄧氏之所以囂張跋扈到如此境地,多半是因為聖恩太過的緣由...陛下寵愛良臣固然沒錯,但也應該時時敲打,免得臣子生了非分之心,結黨營私,亂了朝綱法紀,禍患天下。”

崔遷聽他這番言語,不由摸了把冷汗,心裡想:這竇廷尉,倒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如今這個情形,他不想着規避鋒芒,竟還要挑戰天子的極限?

崔遷悄咪咪的望向座上倚着的青年,腳底板冒出層層汗漬。

魏帝先是冷寂了片刻,遂而哈哈大笑起來,這忽然發出的笑聲,令在場的兩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竇卿說得真是好啊!確實是朕對鄧氏的恩寵過甚,才會導致他們這麼不將朕、將皇族放在眼裡...這,的確是朕犯的錯。”魏帝笑着眯起了雙眼,“只是...竇卿這樣會說鄧氏,怎麼自己卻沒有注意分寸呢?難道也是朕給的恩寵過多的原因么?”

他話鋒一轉,問到了竇月闌身上。

竇月闌面色一僵,緊緊伏在地上,只覺得心驚肉跳:“陛下所言...臣、臣不明所以,臣絕不敢如鄧氏那般,居功自傲,更不敢得勢猖狂。臣從未有過半點違逆之意...只效忠於陛下一人。請陛下明鑒。”

魏帝抿唇,在階下人說到效忠他一人時,倏然掃去一記嚴厲鋒銳的目光,冷哼道:“竇卿說這話,不覺得很是可笑么?朕看,你的心思,此刻全然都在江氏身上吧?!否則怎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將他帶入宮中?!”

竇月闌肩頭一顫,低眸皺眉,完全沒想到江呈軼會在這種時候暴露身份,令他措手不及。

他當即冒出了一身冷汗,迅速磕了兩個頭道:“陛下...此事確實是臣膽大妄為了些,但江府有冤情上報,臣身為廷尉府正司,也不能拋下冤案,不管不顧。陛下受小人挑唆,已對江主司生出了厭惡之心,不願再見...若臣不這樣做,只恐陛下要錯失良臣!”

竇月闌按照先前他與江呈軼相約的計劃,將此事扛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心想要分掉魏帝的怒火。

而小心翼翼垂身站在帝王寶座旁的崔遷,卻是滿臉的憂慮與恐懼,他側着眼,用餘光掃着階下的人,心裡想:竇廷尉這是真的不要一族榮耀了么?竟這樣替江呈軼擔著?

魏帝的笑容逐漸扭曲,連連說了幾句:“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好一個赤膽忠誠,唯君命是從的竇月闌。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將他關入宮獄地牢!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許去探視他!”

魏帝怒火衝天,一想到竇氏私下果真與江氏有合作,便惱躁不已。那江呈軼才入京幾年,就已經如此跋扈放肆?四處結交重臣不算,就連鼎力支持正統的兩大世家城氏與竇氏都紛紛為其開說、讚歎維護之意頻頻不斷?若在這樣放縱下去,只怕會使得江氏比如今的鄧氏還要囂張。

魏帝下旨,外頭圍守的禁軍護衛得令,紛紛朝殿內擠了過來,一行四五人,瞬間將竇月闌拿下,便要往殿外拖去。

就在這時,南殿門外又急匆匆跑來一個內侍,雙腳才踏入門檻,便瞧見禁軍圍抓竇月闌的景象,登時嚇得變了臉色,老實巴交的靠在一邊,不敢再繼續上前。崔遷眼見,瞧見了這人,便即刻出聲問道:“陛下正有要事處置,你這小潑猴?怎敢隨意闖入南殿?”

魏帝的目光被他一引,投向了那名內侍。來人正是崔遷的小徒弟,那名喚作梁岳的小宦官。

天子倏然的掃視,讓這個小內侍渾身一抖,當即嚇得跪倒在地:“奴...奴有緊急之事...需、需告知陛下。無心闖入殿中,望陛下贖罪!”

崔遷繼續問:“什麼緊急之事?!”

那小內侍伏地不動,滿頭冷汗的答道:“回稟陛下、回稟崔總管...是、是偏殿里暴露身份的那位出了事。自方才起,他似腹內劇痛,蜷縮在牆角之中,面無血色,彷彿痛苦不堪。”

崔遷時時刻刻觀察着魏帝的臉色,見他並無斥責之意,才敢繼續往下問:“江氏為何會如此?”

小內侍磕磕巴巴的說道:“奴婢也不曉得具體原因,只知道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身上頻頻有血汗淋出。但因此人乃是刑典重犯,奴婢不敢私自拿定主意,亦不知該不該請太醫前往診治,故而特來請求陛下旨意。”

魏帝表面無恙,內地里卻將藏在袖子里的拳頭攥了起來,他不發一言,使得殿上陷入了幽然寂冷之中。

崔遷仔細端詳着他的神色,再三思量後,大着膽子說道:“既然受了傷,便應該請太醫去看,他雖是重犯,但如今尚未定罪,仍應以臣子身份看待。這種小事...也值得你沒頭沒腦、跌跌撞撞闖入南殿?”

小內侍見自己的師父發話,曉得這是在暗中維護他,但仍然顫顫巍巍的繼續說道:“回稟陛下...除了這樁事,奴婢還要稟報一事...偏殿里的那位,陷入劇痛昏迷之際,一直嚷嚷着要見陛下,似乎是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要當面同陛下說明。彷彿...涉及攝政淮王府,因此奴婢半點不敢耽擱,連忙奔來南殿,誰知竟驚擾聖駕,實是罪該萬死。”

小內侍的話一出,讓殿內的人紛紛一陣驚悸。尤其是魏帝,瞬間變了臉色。

“攝政淮王府?”魏帝深深的呢喃了一句,隨即沉了聲音問道:“你確定江呈軼是這樣說的?”

那小內侍連連點頭道:“奴婢不敢說謊,江氏口中確實提及了此事,只是他喃喃時,神志不清,判不定是不是瘋話。”

被禁衛軍壓着無法動彈的竇月闌聽到這番對話,也覺得驚異。如今這殿上,明明樁樁件件都與鄧氏有牽扯,江呈軼又從何處找到了淮王府的線索?這局勢,他反倒是瞧不懂了。

但魏帝似乎知曉這其中的牽扯,得知江呈軼言說此事,便立即轉變了態度,向階下跪伏的小內侍說道:“也罷,你且去,將他挪出偏殿,尋個暖閣安置,請蘇筠蘇太醫前去診治,細心照料,務必讓他醒過來。”

竇月闌更是驚訝了,方才魏帝還是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怎麼一轉眼就變了?

魏帝叮囑了一番,又道:“暖閣外,安排數人看守,千萬保證他的安全。”

小內侍雖得令,聲音仍然打着顫:“奴婢、奴婢遵命。”只見他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擱。

處理完那頭的事情,魏帝再次將注意力轉到了竇月闌身上,方才散去的戾氣再次重聚了回來,他冷冷剜了一眼竇月闌,隨即對一旁的禁衛軍命令道:“不必將他關入宮獄地牢了。你們都下去吧。”

這些禁衛軍僅唯皇帝命是從,得令後,即刻放開了竇月闌,迅速列成一隊,異口同聲道:“臣等告退。”遂而,悄悄推出了殿外。

就在竇月闌還沒弄明白為何魏帝就這麼輕易放過他時,座上那位對一旁顫慄的崔遷低聲囑咐道:“着人尋個偏僻的宮宇,將他看押起來,把那附近圍死,不許任何人靠近。”

聲音不大,卻正正好好落入了竇月闌耳中,使得他愈發看不懂眼下的形勢。

崔遷亦是一怔,但不敢有分毫遲疑,立即點頭應答道:“喏,老奴這就去辦。”

言畢,崔遷迅速小跑奔下階台,招呼一眾內侍、婢女,將竇月闌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