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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南憂思索着這些,耳畔迴響起穆景、周源末說過的話。關於他的身世之謎,他似乎摸到了真相的邊角。但這團迷霧卻總在他快要了解事實時,重新凝結起來,將他拒之千里外。對於淮王之子的身份,他曾篤定堅信,可現在卻有了質疑的想法。

他始終有着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徘徊,不敢確認,更不敢認同。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知曉這民間皇子是那竇家三郎的?”見他陷入沉思久久不能醒神,付沉追問道。

寧南憂擰了擰眉頭,嘆道:“我去臨賀的這兩年里,竇尋恩的這個名字,一直盤旋在我耳邊,時常聽人提及他。方才你雖沒有直接指明,卻說他死於京郊意外。這十幾年裡,死於京郊盜匪流寇的人不在少數,真正離奇而被世人記住的只有永寧年間,竇尋恩的這樁舊案。因此,你才說完,我便知曉你所說的...是他。”

“你時常聽到他的名字?”付沉抓住重點。他並不知寧南憂去往臨賀的這兩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令人生疑的事,此刻聽他這麼提起,不由覺得怪異。

寧南憂鄭重點道:“此事,我並沒有向你提過。左馮翊竇氏現在的家主竇尋奮...曾在我去臨賀的路上,派人刺殺我。他刺殺我的原因,或關乎於竇尋恩,但我至今未想通其中有什麼聯繫。”

“竟有這等事?”付沉驚詫道:“竇尋奮即便要尋仇,也應該對付你的父親,怎會派人去刺殺你。你在淮王府幾乎沒有立足之地。他殺你...圖什麼?”

是啊?竇尋奮要殺他,圖什麼?這也是寧南憂至今想不明白的原因。

他再次思量了片刻,便覺得通身煩躁,心中鬱結悵然:“罷了...此事日後有的是時間細查。還是先專註眼前之事為妙。”

付沉見他停止話題,便也不再多說此事,認真叮囑道:“總而言之,你需將南宮隱現世的真正原因調查明白,避免將來被月鳴軍所累。”

寧南憂頷首,閉上雙眼,忽覺得全身疲乏。

付沉起身,去往香爐邊,默默坐下陪伴。兩人之間沒有隻言片語,屋子中也安靜的可怕。而那起起伏伏,就要看清的真相,也再一次沉入海底,消失了蹤跡。

翌日,寧南憂再次從兒時的噩夢中驚醒,睜眼呼氣,大口大口的喘息,轉頭看向窗外,便發現已是破曉之時。

付沉斜側着身子睡在另一側的卧榻上,屋中茶香飄渺,安寧靜謐。

他深呼一口氣,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起身下榻,悄悄穿好衣飾,離開了房舍,走出茶樓向城門巷頭行去。

呂尋天不亮便駕着牛車在茶樓附近等待,寧南憂靠近時,他正在打盹,忽聞耳邊傳來細微腳步聲,呂尋即刻睜眼望去,便見寧南憂一臉疲憊的走來。

“主公。”呂尋輕聲喚道,遂即迎了上去,關切的問道:“您身上的傷,可有好些?”

付沉精於醫術,所研製的金創葯乃是上品,由他細心照料治療一夜,寧南憂傷口的敗壞之勢已被止住,此刻雖仍然隱痛不已,卻不會再令他病發昏厥了。

寧南憂點頭應道:“已無大礙,你無需擔憂。府內情況如何?”

他趁着付沉未醒,便悄悄從茶樓溜出來,一心惦着的便是侯府之內江呈佳的狀況。

“主公放心。期間李氏雖然在女君面前冷嘲熱諷過幾次,可女君基本不搭理。李氏便覺得無趣,回了自己的院子,至今未起身。”呂尋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聽此言語,寧南憂才鬆了口氣。他生怕李湘君故技重施,再次給江呈佳下毒。

他站在牛車前怔了片刻,便收起心緒道:“走吧。該回侯府了。”趁着他此刻傷痛並不十分明顯,還能歸府,在李氏面前強撐片刻,若再拖下去,這齣戲便會有穿幫之嫌。

呂尋扶着他入了牛車,便跳上木板,牽住韁繩駛離了小巷。

等在佛雲山的侯府車駕,半夜便接了呂尋的命令,從郊外繞道趕回,避開了李氏的眼線,自側城門駛入長街等候。駕車的葉榛一直守在車前,睏倦的打着瞌睡。

拂曉過後的洛陽城,漸漸有了煙火氣。葉榛等得艱難,湧起的睏倦之意,快要將他吞沒。終於他在渾渾噩噩中聽見了一陣車輪滾過的聲音,登時來了精神。

呂尋駕着牛車駛入小巷之中。葉榛兩眼發光,急忙從車板上跳下來,奔了過去。“主公...您可算來了!”他感嘆了一聲,伸出手來將蹣跚的郎君扶下了馬車。

寧南憂瞥他一眼不語,坐上侯府車駕,便閉上眼休憩。

呂尋藏好牛車,便坐上車板,與葉榛一起駛向侯府。

此刻的淮陰侯府,早已升起炊煙。僕婢們膽顫心驚的伺候着府內兩位女郎,不敢有半分耽擱。

看守府門的小廝,十分眼尖,一眼便瞧見君侯的車駕,立即朝內大聲嚷嚷道:“男君歸啦!快去稟報女君和公主!”寧南憂閉眼,一直等到車駕平穩駛入侯府前的巷落,才睜眸掀簾朝外望去。

呂尋與葉榛一左一右的站着,小心翼翼的攙扶他下車。三人一同行入侯府,還未跨進走廊甬道,便聽前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昭弟!昭弟!”廊道里傳來響動。三人未見李氏之人,卻已先聞其身。

寧南憂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鼻樑,慢慢在廊中移動,等待李湘君出現。

沒過一會兒,那李氏果然搖着一把海棠紋路的羽扇,扭着身姿出現在三人面前。

她一臉急切的盯着寧南憂看,滿是關懷道:“昭弟!你終於歸來了!姑母可有責怪你什麼?這一夜你可休息好了?暮尋軒近日怎麼樣了?姑母她身體如何?”

李氏一連拋出數個問題,問得寧南憂悄悄蹙起了額心。在他的掃視下,呂尋與葉榛默默無語的從廊道中退了出去,站到庭院中,避開兩人的談話。

待他們二人站遠了,寧南憂才回神望向李湘君。

“你放心,母親並沒有責怪我,只是發現我身上有傷,強硬的讓我在暮尋軒休憩一晚。她身子骨健朗的很,比往年的狀態要好許多。暮尋軒上下清幽,雅緻有趣,自然也都好的很。”他皮笑肉不笑,掛上些明眼的溫柔,故作深情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李氏聽罷他言,鬆了口氣,隨即紅了眼眶道:“你確實在姑母那裡休息好了...我瞧你氣色不錯。可我...卻是擔驚受怕、一夜無眠。”

寧南憂頓眉:“哦?君姐怎麼了?”

李氏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不知...昨日傍晚,阿蘿歸府了。我羞愧難當,不知如何面對她。幾次三番想要尋她說清楚當日之事...可她卻不肯原諒。幾日不見,她清瘦許多,看着實在令人心疼。”

她捏着嗓音,撒嬌發嗲的聲音使得寧南憂心底生出一股惡寒。

李氏這話的意思,看似實在關心江呈佳,實則是在責備怨懟。她言下之意,便是再說江呈佳悍妒非常,且不領她的好意,刁鑽潑辣、蠻狠無理,驚擾了她一夜。

寧南憂不由在心底冷笑,深邃幽靜的眼底浮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諷刺與不屑。

他佯裝發怒,一臉黑沉道:“這女子也忒不識好歹!君姐,不必過多在意。她既然不領好意,你也不必費勁討好。”

李氏以為自己得逞,唇角的笑快要抑制不住,卻仍然期期艾艾、我見猶憐的說道:“昭弟...你該好好同她談談這個問題。我與你...雖然、雖然已有了男女之實,但眼下卻並不可能成婚,這侯夫人之位仍是她的...你應好好待她,眼下這種關鍵時期,千萬不要因為我,得罪了江氏。”

她看似處處為眼前人着想,實際上卻想讓他記得,他們二人已有了不當關係,他遲早是要娶她,且必須娶她。

寧南憂一眼看穿李氏的心思,不由覺得其蠢如豬、不可言喻。

他揚起行屍走肉般的笑:“君姐。我豈能因那江氏委屈了你?”

在李氏看來,此刻,眼前郎君的笑溫柔似水,勾得她心口陣陣漾動。她嬌羞的低下頭,柔聲細語道:“昭弟。我知你心意。只是大局當前,你切莫因我錯失江氏,快去哄一哄阿蘿吧...”

她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巴不得寧南憂快點與江呈佳見面,並爭吵不斷,致使關係更加惡劣。她再繼續趁機而入。

寧南憂懶得再與她多說,抵住心中的厭惡,牽起她的手,向江呈佳的院子行去,並輕描淡寫的落下一句話:“即便要哄她...也需君姐在場。”

僅僅這一句,便將李湘君哄得暈頭轉向。

“好啊...君侯與君姐,真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啊。”

兩人還沒在廊道里走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颼颼的話語。

李湘君僵住身體,與此同時,她覺察到身邊的郎君也同樣驚了一下。

一男一女轉過頭,聞聲望去,便見江呈佳站在甬道上,冷眼盯着他們,滿是厭惡與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