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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將尚武行與千機處中有關於盧氏的所有文卷記錄,都翻出來查閱了一遍,發現...當年名滿天下的盧遇盧夫子,曾有一子失蹤。他的蹤跡,恰好消失在武陵臨沅一帶。而我,也出生於臨沅。

爹、娘對我疼愛至極。故而,我從未想過...我並非他們親生之子。直到...我悄悄派人前往臨沅調查趙氏的戶籍文書,才發現,原來...我是爹娘領養的孩子。雲溪河畔,我被人拋棄在那裡,若非爹娘善心,恐怕...我便沒有機會遇見您,遇見雲菁君,進入水閣,同諸君相伴。閣主...我看着那戶籍案卷的記載,總覺得不可置信。

於是,我奔赴北地,親自前往質問兄長。在我未抵達邊城之前,我還抱着一絲希望。可...直到我從兄長口中得知...我確實是爹娘在雲溪河旁撿來的嬰孩,我才徹徹底底相信,我確實並非趙氏兒孫。

但,僅憑身上的這塊崔玉...我也不敢完全確定,我與盧氏有血緣關係。於是...我,調查了許多存檔案卷,想要從往事中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越查,越是心驚。越往下挖,越覺得可怕。我或許...真的是當年顧夫人懷中僥倖逃過一死的嬰孩...被世人冠以逆賊之名,辱罵至今的盧夫子——可能是我的親生父親。”

燭影立在她身後,一字一句的說著。他平日里鮮少有這樣成篇成段的發言,彷彿要把這輩子所有的話都說盡。他哽咽着,神態落寞傷懷,緊緊盯着椅榻上的背影,雙眼通紅。

江呈佳不敢轉頭望他,此刻光是聽他說這些,便已如刺骨錐心,萬般難受了。

“閣主,我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徘徊彷徨了數月,心中傷懷至極。就在剛剛,我本欲前來向您求證此事。可卻在屋頂上聽見了您與沐夫人的對話...”

燭影聲音顫抖着說道,雙眸被淚光浸滿,酸着鼻子,慘笑了兩聲道:“屬下原以為,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與猜測。直到方才聽見您...要從宋陽入手,調查我這幾月的蹤跡,才明白...原來這些竟然都是事實。

而您與雲菁君早就知曉,卻一直全力隱瞞,不讓我觸碰真相。閣主...屬下此刻翻下屋頂,潛入院中...只是想聽個解釋。不知您...願說與否?”

他盡力剋制着所有的情緒,精神幾盡崩潰,站在江呈佳身後,全身發著抖。

江呈佳沉默良久,長嘆一聲道:“你還想知道些什麼?你不是已經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么?”

“所以,閣主...您的確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燭影再次問詢,彷彿是想要確定什麼。

江呈佳閉着眼,無可奈何道:“是。其實...在我與兄長初遇你的時候,我便從你身上佩戴的這塊崔玉看出,你絕非普通人,極有可能是盧氏後代。我一直帶着這樣的疑問。

直到你兄長的出現,讓我覺察到,當年的真相,可能沒有那麼簡單。燭影,武陵之行後,我才確定了你的身世。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被盧氏一門抄家滅族的案子所牽扯。我害怕...你陷入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閣主,我會不會陷入痛苦...需我自己來評判。您以為,您不告訴我,瞞着我,便是為了我好么?您可知,此時的我,獨自查出當年的真相,比您親口告訴我要痛苦許多?當真相的外衣,被一層一層的撥開...我只覺得痛不欲生。一連兩個月以來,我一直陷在是與不是的怪圈中,來回反覆....您可知我的心情有多麼複雜、多麼痛苦?”

燭影漸漸失控,言辭之間也沒了顧忌。

他寧願直接被告知當年的真相,也不願通過自己的調查,一點一點,漫長而煎熬的得到結果。因為那樣,他會不斷淪陷在自我懷疑中不可自拔,被質疑與愧疚所淹沒。

因為江呈軼與江呈佳兄妹二人的籌謀,他對當年常猛軍逆案的真相了解的十分透徹。他知道盧遇是怎麼被冤入獄,他也知道,越奇將軍是如何慘死匈奴,死無全屍的。他清楚當年的案子震駭九州,鬧得整個大魏腥風血雨、血流成河,有多少人身死其中無處伸冤,死後連塊牌位也沒有人供奉...

他置身事外,從來覺得自己是旁觀者、是事外之人。可有一天,當他忽然知曉,他其實是逆案的當事之人。那種得知真相的吃驚與懼怕,幾乎完全將他淹沒,吞噬的一點也不剩。緊接着,隨之而來的,便是巨大的愧疚。

當年的盧遇,未必沒有找到他的線索,只是,為了他能夠活命,盧氏族人極有可能將所有消息都封鎖了起來,一直對外宣稱他已失蹤...他才能安然的,在趙氏夫婦的撫養下健康的成長起來。

盧遇,即便到了最後一刻,都有可能為了他的將來,而拚命隱瞞。

一想到這裡,燭影便忍不住發抖。他生於這世間二十餘年,竟完全不知親生父母對自己的付出,甚至曾對盧氏之案報以旁觀漠視的態度...

他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質問着江呈佳,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之中。

江呈佳眼眶已紅,雙目緊閉,眼角泛出點滴淚珠,慢慢從臉頰側邊滑下。她當初,就是害怕如今這樣的場面,才會選擇隱瞞。她從來沒想過...她與燭影會有這樣對峙的場面。

她調整了許久,才勉強壓住混亂複雜的心情,戰慄着說道:“我承認,向你隱瞞當年事,確實不是個明智之舉。可是...燭影,這些年,我見過不少因為復仇而毀了自己的人。我不想你成為第二個秦冶,我更不願看到你變成周源末那般。我...”

“秦冶和周源末?”燭影挑出她話語中的這兩個人的名字,有些不確定的追問道:“難道他們?”

“是。他們亦是當年常猛軍逆案的冤者後代。”江呈佳咬咬牙,承認道。

“秦冶,是你同宗同族的堂兄。而周源末,則是慕容氏的後代。”她不想繼續瞞着燭影,索性都交待了出來。

“秦冶...竟是我的堂兄?親族血緣的兄長?”燭影反覆詢問着,通紅的眼眶裡滿是淚光。他只知曉,秦冶是當年常猛軍的舊人,卻並不知他真實的身份。至於周源末,他更加不清楚。

“是。”江呈佳肯定道。

燭影不可自抑的低笑了一聲,彷彿無奈至極:“我與他...認識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他就是我同宗同族的兄長。這世間的緣分...是多麼可笑。閣主...此事,您也一早知道了,是不是?”

聽着他的質問,江呈佳心口如針扎一般,她緊緊攥住手心,沉重的點了點頭道:“是...我確實很早就知道此事。但,我不希望你們相認,不願你深陷此事,所以一直遮掩至今。”

“呵呵...”燭影忍不住笑出了聲,狠狠的閉上眼,仰面向天,滑下兩行灼熱的淚珠,揪着心道:“閣主,您可知,您所有的為我考慮,對我來說...就像枷鎖一般,將我鎖住,讓我全然沒有自由...”

江呈佳心如刀絞,努力呼吸着,想要調整狀態。怎料,她像是陷入了悲傷之中無法自拔一樣,怎麼也掙脫不出來。

“燭影...我...對不起。”

她想了很久,只能說出這幾個字。別的,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燭影慢慢低下頭,垂着眸子,沉寂許久,忽然問道:“閣主...您能,帶我去見見君侯么?”

江呈佳的眉頭一頓,臉色微微變了變,沒有答話。

“自我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便很想深入了解當年常猛軍逆案發生的全部過程,更想知道...我的、我的...”、

燭影有些喊不出口,停頓了許久,才喊道:“我的父親,盧遇,究竟是怎樣的人。我還想曉得,當年我的母親顧夫人究竟是怎麼去世的。閣主,我想了解一切...我希望,您能幫助我,而不是...繼續瞞着我。我曉得,君侯對當年事,定然十分了解。我想知道的答案,或許,能從他那裡知曉一些。”

江呈佳仍然不作回應。

燭影目露失望,嘆道:“閣主...不願相助?既如此,屬下單獨去尋君侯,也是可以的。”

他直接以言語逼迫,沒有半點猶豫與遲疑。

江呈佳轉頭,向他望去,雖然看不見他所在的地方,卻依稀可以根據聲音傳來的方向辨別一二。她沉沉道:“燭影,你我之間,不論怎樣,已算是家人般的存在。若有請求,大可不必這樣要挾。”

見她投來目光,雖然那雙眸中似乎並無亮澤,但燭影仍是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他後退了兩步,心中的悲痛雖重,卻因江呈佳方才的那句話,稍稍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