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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南憂望着他那張扭曲可怖的臉,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哀。

他低笑一聲,緊接着冷下嘴角,突然伸出手將囚牢之中的人猛地抓住,低吼道:“盧夫子,一生清廉自正,為國為民...到了你的口中,卻變成了忤逆君上、無視皇權的狂悖之徒??”

鄧國忠被他猛地揪住衣領,心口倏然慢了一拍,抵在牢門上不敢動彈。

“當初,若不是盧夫子阻止五侯持政亂國,越老將軍於邊疆拚死抵禦外敵,大魏早已滅國了!哪裡還有你們鄧氏一族逍遙自在?!這天下並非一姓之人的天下,而是天下萬民的天下!若無黎明百姓擁護,何來主君安享富貴榮華?!若無萬千將士駐守疆境,何來世家貴族爭權奪勢?!鄧國忠!你的言行舉止,真令人不齒!”

牢中的老人臉色蒼白如鬼,望着眼前的這名青年,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兩人的神態、容貌以及語氣重合在一起,竟出奇的相像。他盯着,心中愕然,只覺得不可思議。

寧南憂一頓怒火發泄,難以平復。

鄧國忠倏然失了全身的力氣,愣愣的盯着他,失聲低語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突如其來的低落與傷懷,讓寧南憂微微一頓,壓抑克制的問道:“你嘴裡說著什麼胡話?什麼可能不可能?”

鄧國忠抬眸,正面直視着他,不知怎得,忽然冷笑了一聲,隨即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低聲道:“淮陰侯既然要問當年事,老夫自當一字不拉的告知。只是...還請君侯收一收怒火,老夫才能將當年案子的實情完整的說出來。”

寧南憂凝着眸光,上下審視着他,停頓默然片刻,終於息下怒火,慢慢平靜。

他出其不意的鬆開了鄧國忠的衣領,令其在毫無防備下摔在了牢獄中的雜草堆上。

這名白髮老人狼狽不堪的墮入草中,混濁滄桑的一對眸子中湧出了淡淡的淚光,他扭身轉頭,朝高處懸掛的明窗望去,盯着外頭那抹明晃晃的光,沙啞着說道:“不知淮陰侯可還記得...當年盧遇門下,有一名異姓親傳子弟,名喚穆景,字敬槐?”

鄧國忠提及穆敬槐之名,使得寧南憂微微一顫。

“此人,便是我與你父親做局陷害盧遇與越奇的關鍵。”

寧南憂死死捏住手指,攥在手心,牙關咬緊,脖子上的青筋逐漸暴起。

“你父親...藉著你的名義,利用李湘君向盧遇報信:說你深陷蠻荒大漠之境,危在旦夕,請求救援。盧遇他是真的將你視如己出啊,聽到這種消息,心急如焚,立即趕往了淮王府,當面質問你的父親。

殊不知...你父親早就在淮王府中布下了天羅地網,將盧遇囚禁在了地牢之中。他被困足足半月有餘,盧府因此大亂,穆景得知盧遇失蹤的消息,亂了分寸。我便在此時,去了他的府邸尋他,告訴他,盧遇是在入了淮王府後,才銷聲匿跡的。他當時,不過是個小郎君,年輕的很,為了救盧遇,便信了我的說法。

我便作勢,言之鑿鑿的說要助他一臂之力,營救盧遇。穆景感動萬分,便帶着我前往他的府邸商議救援之事。我便趁機,從他的書房中盜走了常猛軍分營的號令兵符。之後,他便被我打暈,送到了淮王府中。你父親將他與盧遇關在了一起...我們本是打算利用虎符以及一封模仿越奇筆跡的書信調動常猛軍。

可後來,不知怎得,穆景又被你父親放了出來。且,性情大變,竟說出要與我們同謀的話。

我本覺得此事古怪,可你父親卻對他深信不疑,甚至...還將我偷來的兵符重新交還給了他。我當時,覺得你父親瘋了。怎料,穆景竟然真的助我們召集了駐紮在京城之外的五萬常猛軍...

他在常猛軍中假傳了越奇的命令,號令五萬常猛軍攻洛陽,清君側,救出先帝。若是沒有他的相助,即使我與你父親偷走了兵符,想要號令常猛軍,恐怕也並非簡單之事。常猛軍圍城洛陽後,很快便有人將此消息告知了先帝。因此,在穆景帶領常猛軍準備攻城之時,五侯便已領兵做好了防禦,並予以最強悍的反擊。

五萬兵將,死於城前,血流成河,屍積成山。常猛軍也因此被灌上了逆賊之名,被剿殺殆盡。

事情就是這樣...其餘的,便是你父親動的手。盧氏、呂氏、慕容氏與常猛軍串通的證據,也是你父親一手捏造的。我說了這麼多...你可滿意了?!”

鄧國忠轉過身來,向寧南憂投去目光,滿臉的頹廢與悲涼。

門外的青年已是淚蒙雙目,痛徹心扉。鄧國忠所說,與他這些年來所調查到的,基本符合。他親耳確認了當年逆案發生的過程,卻更加痛苦起來。說到底,一切還是因為他,若不是他被父親驅趕至邊境大漠,盧夫子便不會落入鄧國忠與父親設下的陷阱。

鄧國忠靠在柵欄門邊,厭倦心煩道:“這件事,藏在我心裡已經很久了。此刻說出來,倒也暢快。只是,君侯應當明白另一件事。我並非...製造當年逆案的主謀,你的父親才是策劃這一切的真兇。你扳倒了鄧氏,又有何用?

難道你可以大義滅親,扳倒你的父親、你的長兄幼弟么?”

寧南憂閉着眼,努力壓制着心中的痛楚,卻被他這番話再次點燃了怒火:“你不是主謀?難道當年事,你沒有參與過么?難道五侯事先備下兵馬,不是你一手操控的么?!若非如此,當時的洛陽,怎麼可能會聚集那麼多軍兵?你想憑着‘不是主謀’這幾個字,就逃脫罪責么?!至於我父親...他即是主謀,便逃不過因果報應!”他的最後一句話,引得鄧國忠睜大了雙眼。

牢中的蒼髮老人,有些哆嗦,顫着聲音問道:“你...你怎敢如此對待你的父親?他造的罪孽,不比我少...你難道真的想弒父么?”

“他不會死。”寧南憂直截了當的碩大,目光卻逐漸陰騭寒沉,“但我會讓他生不如死。”

“弒父這個罪名,我還不想擔上。”眼前的這個青年郎君堅肯至極。

鄧國忠觀之,心中惶然至極。

寧南憂低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氣道:“當年事,我既然已從你口中得知,便必然會履行方才的諾言。”

他說完此句,轉身便要離開。鄧國忠卻在此時,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青年郎君站在階台上,停下了腳步。

鄧國忠雙手抓着木欄,彷徨道:“不知淮陰侯可知你父親當年為何要策劃這樁驚天冤案?”

寧南憂皺着眉頭,扭頭朝他瞥了一眼,默然未語。

鄧國忠從他的眸色中讀出了一絲疑惑,便知這青年並不知當年實情。不知是出於什麼情愫,他忽然對寧南憂產生了一抹憐憫之情,將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小心翼翼的扯出了個線頭出來,輕聲說道:“那...君侯可知你父親與你母親當年的往事?”

寧南憂更是奇怪,轉身望向他,難以理解道:“什麼意思?為何突然提及我父母的往事?”

鄧國忠面露苦澀道:“我已罪孽深重。既然君侯肯給鄧氏一條活路,我不妨...告訴你一件事。當年...你的母親,平定王府小郡主——曹秀,並非是要嫁入淮王府的。”

寧南憂眼皮一跳,眉頭緊緊蹙着,三兩步重新沖回牢門前,追問道:“我母親不是皇祖父賜婚的么?”

鄧國忠垂下眸子道:“你父親與她,確實是明帝定下的姻緣。然,她在嫁入王府之前,早已與旁人定下了終身。”

“是誰?”寧南憂不敢放鬆,繼續問道。

鄧國忠卻在此時默了聲。

寧南憂盯着他,有些遲疑、有些膽怯,猶豫着說道:“你口中所說的人...是不是竇氏三郎竇尋恩?”

鄧國忠肩頭猛然一震,慢慢沉下了腦袋。

寧南憂見他如此反應,心裡那塊懸着的石頭,突然像是落了地一般,他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他與我母親到底有什麼交集...?鄧國忠,你把話說清楚?!”

然而,鄧國忠卻在此時突然收了聲,不肯再說下去,他挪到雜草堆上坐着,嘆息道:“我只能告訴你這些。與其餘的還是你親自去調查吧。”

寧南憂不肯離開,曉得鄧國忠一定知道當年事的內情,便不斷問道:“你還知道什麼...告訴我!”

他有些瘋狂,聲音也逐漸響亮了起來。

獄吏也在此時悄悄趕了過來。只聽那人隔着兩間牢房,站在不遠處對寧南憂小聲喊道:“君侯...還請快些。再過些時辰,恐怕巡查的禁軍就要來了。”

寧南憂朝他瞥了一眼,扭頭看向鄧國忠,心中藏着滿滿不甘。他長呼一口氣,咬咬牙,輕甩衣袖,跟着那獄吏離開了宮獄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