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蘇筠跽坐在帷氈後的小座上,正倚在矮案前打着瞌睡。江呈軼從屏風的縫隙中看了他一眼,隨後悄悄側身轉了出去,輕手輕腳掀開帷氈,悄無聲息的走到了放置在蘇筠身邊的香鼎青爐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打開爐頂,將手心攥着的那一把草藥撒了進去,又小心翼翼的將爐頂的蓋子重新放了回去。

正當他緊繃著神經,準備回到暖閣內屋中的時候,蘇筠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江大人,您在做什麼?”

江呈軼渾身一僵,尷尬的轉過身,望向角落裡的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沒想到,還是將蘇大人您驚醒了...這廂房內的爐香太重,我聞着,實在有點難受,所以想將裡頭的香料倒出去些。”

蘇筠面色奇怪的望着他,沉凝片刻,側身看向江呈軼身後的青爐,努力用鼻子嗅了嗅,發現這屋裡的香氣確實過濃,於是微微皺眉道:“下官倒是忘了...您身子虛弱,聞不得這樣濃郁的焚香。”

見他似乎沒有起疑,江呈軼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蘇筠起身,搖晃着身子向青爐這邊走來:“這點小事,江大人囑咐女婢們去做便好...何須勞煩您親自動手?”

他慢慢靠近,使得江呈軼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次緊揪起來。瞧着蘇筠彎下腰檢查青爐內正焚燒着的香料,江呈軼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蘇筠圍着香爐,用香鏟在裡頭撥弄了許久,才直起身,向屋外守着的人喊了一聲:“梁內侍可在?”

門外傳來梁岳的應答:“奴婢一直候着,太醫令丞有何吩咐?可是江主司的身子有哪裡不適?”

蘇筠輕聲道:“勞煩梁內侍去香餌司討要一些梨香過來...江主司有傷在身,聞不得太過濃郁的熏香。梨香清甜,有安神之效,或能緩解江主司的疲乏,也利於他的休養。”

江呈軼默默聽着,無可奈何的皺起了眉頭。蘇筠這麼一說,恐怕梁岳就要帶着人進來調換香爐了,他方才悄悄撒下去的草藥...便全都無用了。幸而,蘇筠並未察覺香爐里的異樣。

江呈軼垂下眼眸,在梁岳領着侍婢們進來調換香爐之前,重新回到了暖閣之中,透着屏風觀察着外頭的動靜。

兩柱香後,梁岳果然如他所料,與幾名內侍抬着新的香爐推開了門,匆匆入內,將原本的青爐換了出去。隨後,整間南廂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蘇筠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繼續打着盹。

江呈軼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袖子中攥着香囊,等待着時機,預備再次行動。這枚香囊里裝着一種一旦燃燒便能使凡人陷入昏睡、不省人事的草藥。此葯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極其容易與熏香氣混合,不易被人察覺,且模樣與普通的香料草根沒什麼區別。就算是蘇筠這種見識過成千上萬種草藥的人,也絕不可能分辨出此葯的不同之處。

因為這葯,是沐雲從桃花谷中摘得的,是神界特有的迷魂草。這種草,對神仙來說,是一種十分有益的草藥,若採摘製成香囊,攜帶在身邊,可以幫助佩戴者調息運氣,有利於睡眠,亦有強身健體之功效。可對於毫無神力的凡人來說,一旦它入火焚燒,便是一種具有奇效的迷藥。

江呈軼撫摸着香囊上的花紋,一直壓平的唇角,略微勾起了一點弧度。多虧沐雲那丫頭,平日里盯着他佩戴此物,今夜他才會想到用此草迷暈蘇筠的法子。只要蘇筠沉睡,那麼他便有了翻出屋頂,尋找常玉設在宮中的接線人的可能。

江呈軼沉下氣,待梨香燃了一段時間,才扭頭去看蘇筠的動靜,發現他坐在矮案旁又一次打起了瞌睡。江呈軼覺得奇怪,便悄悄靠過去看。蘇筠正緊閉着雙眼,點着腦袋,左手撐着額頭。江呈軼試探性的叫了他一聲:“蘇大人?蘇令丞?”

這蘇筠卻彷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全然不受江呈軼的影響。

江呈軼覺得奇怪,又喚了蘇筠幾聲,試圖將他叫醒。誰知蘇筠半點反應也沒有,只安靜的坐着,一動不動。

江呈軼小心的靠過去,彎下腰在他鼻息之間探了探,便發現他呼吸十分平穩,確實進入了深睡之中。江呈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更加覺得古怪:蘇筠怎會睡得這般熟?

只是,因為時間有限,江呈軼根本來不及細細思考其中的蹊蹺。為了以防萬一,江呈軼仍然輕手輕腳的靠近香爐,將手中的迷魂草撒了進去。這一次,蘇筠沒有被他驚醒。

江呈軼暗自舒了口氣,靜靜的站在香爐旁,注視着蘇筠的舉動,直到迷魂草被燃盡,蘇筠轟的一聲,趴在了案几上徹底陷入昏睡之中,他才放鬆了呼吸。

經過方才的一番觀察,他已推算出屋外禁衛軍輪班換防的時間。眼下,只要等待下一次換防,他便可以翻上橫樑,試着從屋頂逃出南廂了。

於是,江呈軼跽坐在正屋內的席榻上,等待時機。怎料他還未等到禁軍輪班,屋外便傳來了一陣騷動。武英殿內似乎發生了什麼,南廂門前守着的六名禁軍聽到動靜,只留下了一人看守,其餘人紛紛朝着吵鬧處趕了過去。

江呈軼心中大喜,正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急忙起身,抓住屋中牆角的着力點,腳步一蹬,便預備飛跨到屋樑上去。不曾想,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輕微敲門聲。

江呈軼心中一顫,連忙拽住一旁的帷氈,修長雙腿向空中一踢,旋身而轉,重新回到了地面。倉惶之下,險些沒有站穩腳步,江呈軼有些煩躁,很是不悅的衝著外面詢問道:“是誰?”

“阿軼...是我。你的傷勢怎樣了?”

沐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江呈軼大吃一驚,雙目睜圓,疾步上前,打開了一條門縫朝外看去。只見沐雲一身女婢打扮,正壓低身子側靠在門前,朝屋內四處張望。

江呈軼放低嗓音,剋制着心中的着急,沉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我不是讓你出宮了么?”

沐雲小聲說道:“你切莫着急,聽我說。原本我是按照你所說,想要混出宮去。誰知,那岳橈臨時加強了宮內巡邏,出入宮禁都有嚴格把關,根本不容我悄無聲息的混出去,本想用法術逃離,卻恰好遇見衛尉常玉。

他告訴我岳橈為了調查少府司之案,已開始對整座宮城進行搜查,調取了各宮內侍女婢的人員信息,正一一核實。故而常玉認為我今日絕無機會出宮,便將我帶到了他麾下禁軍駐防之地,供我藏身。禁軍重地,我不好突然消失,惹眾人與常玉懷疑,便選擇留了下來。”

江呈軼皺眉,敞開扇門,瞟了一眼留守在廊前的那名禁軍兵衛,將門口的沐雲迅速拉入了房中。

“門口留下的那名禁軍是常玉的人?”江呈軼問道

沐雲點了點頭。

江呈軼接着問道:“武英殿鬧出的動靜也是常玉做的?”

沐雲嗯了一聲。

江呈軼凝眸,思索一陣,忽然明白過來,問道:“所以說...方才內侍女婢們重新端來的香爐里,早就被你放入了迷魂草?因此蘇筠才會突然睡得那麼沉?”

沐雲再次頷首答道:“不錯,是我做的。你屋中恰好調換香爐,我便趁這個機會下了葯。他若醒着,我就沒辦法來見你。”

江呈軼有些哭笑不得,難怪蘇筠會那麼快入眠。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蘇筠被下了足足兩倍的藥量,這下,他恐怕是要昏睡整整兩日了。

沐雲時刻警惕着屋外的動靜,神情十分嚴肅,上前兩步,用力抓住江呈軼的衣袖,擰緊眉頭說道:“梁岳很快便能將事情處理好,我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我來,是想同你說。你要我的那件事,我已拜託常玉去辦。明日必然能如你所願,將消息傳到魏帝面前。另外...阿蘿托常玉從宮外給你帶來了一個消息。”

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小錦帛,塞到江呈軼手心,剛準備細說,便聽見外頭隱隱傳來梁岳的聲音。於是她急忙鬆手,拉着門框跨了出去,匆匆留下一句話道:“阿蘿要我告訴你,宮外局面一切都好,柳景之事她已辦妥,剩餘的...便全靠你了。”

話音落罷,她便疾速閃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了身影。

江呈軼捏緊手中那張略帶微汗的錦帛,豎耳聽到梁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便急忙關緊了門,朝暖閣內疾行而去。

很快,武英殿的動靜平息了下來,那五名暫時離開的禁軍重新站回了崗位上。他聽見梁岳向留守的那名禁軍兵士問道:“這位大人,方才南廂可有奇怪的動靜?”

緊接着,便有聲音回答道:“梁內侍放心,南廂一切正常。”

梁岳卻十分警覺,在南廂門前來回徘徊了許久,突然向屋內喊道:“蘇令丞...敢問江主司的身體狀況如何了?可還有任何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