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便是五天。她像是昏迷似的睡着,白天黑夜,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她突然發出的病勢,讓江府上下措手不及。孫齊與年謙沒日沒夜的在門前守着,不敢有半點懈怠。
沐雲衣不解帶照顧着,臉色愁成了大巫山,滿心悵然。
江呈佳再次醒來時,眼中倏然映出沐雲那張憔悴蒼白的面容,她當即嚇了一跳。雙目忽如其來的清明,令她詫異。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覺得費解。
她動靜太大,驚醒了一旁熟睡的沐雲。這女郎見她終於醒來,立刻大喜道:“老天爺。我的小祖宗呀!你終於醒了?”
“怎麼了?我睡了很久么?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江呈佳費力坐起,只覺得渾身虛弱乏力,像是被人揍了一頓。
“我身上為何這麼疼?不過睡了一覺,怎麼感覺被人打了?”她揉着身上的痛意,轉頭朝沐雲望去,關切道:“你怎麼臉色這樣慘白?這幾日沒睡好么?”
她一連問了許多問題。
沐雲哭笑不得道:“小祖宗。你睡了整整五日!五日呀!中間沒有一次蘇醒。你可快把我急壞了!”
“五日?!”江呈佳吃驚一呼:“我睡了這麼久?”
沐雲點頭,望着她,忽覺得哪裡不對勁:“等等,阿蘿,你方才說什麼?”
江呈佳一怔,疑惑道:“我感嘆了一聲...怎麼有什麼不對勁么?”
沐雲瞪大眼睛,萬般興奮道:“你是不是能看清我了?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了?”
江呈佳微微頓住,注意力再次回到自己的眼睛上。她伸着手在眼前晃了晃,只覺得視線十分清晰。她有些興奮,又有些惶惶,只覺得這是錯覺。於是放下手掌,盯着沐雲再三看了幾眼,愣愣獃獃的說道:“我的眼睛...”
沐雲立刻蹦蹦跳跳道:“那萃葉草果真奇效。桃花谷的萬株草藥真乃救命良藥。阿蘿,你的眼睛被我治好啦!”
江呈佳仍有點不敢相信,再次揉了揉雙眼,往帳外看去,只覺得眼前的模糊逐漸清明,沐雲的容貌、身姿映入她的眼帘,清晰無比。
她心中的喜悅緩緩而出:“我、我竟又能看見了。”
沐雲當即得意道:“果然,我的醫術並不賴。也不知娘親怎麼斷定的,竟說我的醫術連凡間醫者都不如。”
江呈佳沉浸在失而復明的喜悅中,連連應道:“阿依,你連天命所傷都能治癒...真乃神者。”
沐雲坐到榻邊,將她抱住道:“實在太好了。如此一來,便不用我日日盯着你了。阿蘿,我真是感激涕零。”
女郎被她抱住,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便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搬出碧棠齋?定是想念兄長想瘋了吧?”
“呸!”沐雲啐她一口,沒好氣道:“我明明是高興你好了起來。你怎麼還要揶揄我?你這樣,我真是懶得理你!”
她氣鼓鼓的說著。江呈佳盈盈失笑,摟住她的腰,眼眶漸漸濕潤道:“當初我失明那一剎,真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得重見光明了。誰能聊到,還有如今這樣的時刻?”
“是了,多虧了你。”她深深的說了一句。
“真替你高興。”沐雲說著說著,眼中便冒出了淚光。她是喜極而泣,真正為江呈佳高興。
兩姐妹相擁在一起,過了良久,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不過...為何我的雙眼會突然恢復?又為何我這般沉睡了五日?”江呈佳有些疑惑。
沐雲解釋道:“你昏睡的緣由,是因為萃葉草的副作用。其根葉之內有一種迷幻成分,恰好與你體內的極寒之毒融合,才會導致你時常睏倦不已。十日以前,我加大了萃葉草的分量,約莫是因為這個緣故,你才會忽然昏睡這麼久。你體內損傷已有痊癒的跡象,故而覆蓋在雙目之前的瘴霧也漸漸散去,恢復了眼力。”
“原來是這樣?”
“好罷。如今你已醒來,也該聽一聽這幾日里,京城裡發生了些什麼。”
沐雲倚在榻邊,同她說道:“你昏睡的這幾日里,洛陽的局面,可是天旋地轉!”
江呈佳問:“怎麼了?”“阿軼可謂是發足了力。你家君侯在朝中聯繫的那些臣下,也個個都是人精。幾番輪攻,淮王府終於敗下陣來。魏帝一黨,拿着你家君侯帶回京的證據,逼着寧錚承認明王與常山侯的罪行。這一次,淮王府被逼的走投無路,只能鬆口。魏帝當即下了懲治。貶斥了寧南清,令他滾回封地,又加重了寧南昆的罪責,扣了侯府的俸祿。”
沐雲神采飛揚的說著城內發生的事情。
江呈佳笑道:“兄長這一仗,倒是打得漂亮?”
沐雲頷首:“可不是?魏帝對阿軼,又重新倚重起來,想復他太子太傅之位。”
聽見此語,江呈佳一怔道:“魏帝當真有這樣的想法?”
沐雲答:“是啊。他這麼親口同阿軼說的。只是,阿軼推辭了過去,並未應下。”
江呈佳這才鬆了口氣:“幸好兄長未答應。若是重新任職太子太傅,定然又是一場血雨風波。”
沐雲很是贊同道:“你說的是。那魏帝,實在不是個暢快之人,對阿軼頗有忌憚,跟在這樣的人身邊,遲早要出大事。阿軼同你想的一樣,認為水閣不可在明面上涉及過多權勢。”
江呈佳點頭,並道:“不僅如此。兄長與東宮,也要保持距離,往來亦可減少。阿依,這一點,你需提醒他。縱然他是為了寧無衡下界的...但,也要顧及人間的秩序法則。當權的皇帝——史籍記載——沒有哪位是喜歡東宮太子過於親近重臣的。尤其,像兄長這般,背後有巨大江湖勢力支持的人。”
沐雲聽此話,卻不由皺眉道:“不讓他接近東宮?這怎麼可能?他下界,就是為了寧無衡。此乃百年難得一遇的帝星,但因覆泱神運之干擾,會偏離軌跡...若無他親自教導、幫扶,很有可能會走上邪路。你說的...不現實。”
“阿依,我有辦法,讓兄長繼續伴在太子身側。然則,在外界,他們必須保持距離。”
沐云:“你有什麼辦法?”
江呈佳狡黠一笑,淡淡道:“待兄長從眼下的局勢中脫身出來後,我自會告訴他。”
沐雲撅嘴不滿道:“你告訴他,竟不告訴我?”
她雙臂一抱,斜靠在白玉長枕上,一臉的不高興:“難道你怕我說出去不成?”
“怎會不同你說?只是此事隱秘,在還未辦成之前,我不想立刻說出來。阿依,待我成事後,自會將原委如實告知你與兄長。如今,你便不要多問了。”她保持着神秘,不肯開口說明。
沐雲的好奇心被勾起,但瞧着女郎果決的神情,只好按住不提,默默點頭道:“也罷。雖然不知你在打什麼鬼主意,但終歸是為了阿軼考慮的。”
她不再過問,兩人便又恢復了平靜。
江呈佳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只覺得眼前隱隱掀過一陣風,熱氣騰騰。她仍覺得不可思議,心內發慌,抓住沐雲的手臂,膽戰心驚的問道:“阿依...你說我的眼睛是真的好了么?會不會...有什麼反覆?我會不會再次失明?那無盡的黑暗,我實在不願再經歷了。”
沐雲愁道:“我不知今後會如何,但我知道,至少現在,你有我所配的葯膳以及藥丸的調養,還有孫齊與年謙為你用湯藥溫補...所以,你暫時不會有事。”
江呈佳一嘆:“罷了。哪怕是短暫的恢復,我也心滿意足了。”
沐雲看着她滿臉的失落,主動提到:“阿蘿,你要不要,隨我出去走走?睡了這麼些日子,身體都快僵了。如今已是二月,但洛陽卻還下着雪。外頭的景象,真是美極了。”
她本是安慰之語,卻勾起了江呈佳的興趣。這些日子,江呈佳最大的活動範圍,便是碧棠齋的院子,再未去過其他地方。不僅是因為她體弱氣虛,更是因為她雙目失澤的緣故。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雙目恢復的這一日,江呈佳內心的想法已無比雀躍,聽到沐雲這樣說,便立即應了下來:“也好。我、真是好久、好久未曾瞧見外面的光景了。阿依,我想出府。我想去瞧瞧長街、去逛逛東市、去看看東邊街角的那片梧桐林。”
她細數了這些地方,一個一個說出,兩眼放着光芒,閃爍耀眼。沐雲對上那雙重新恢復神采、熠熠生輝的眸子,不由高興至極。
沐雲不忍心否定她,小心翼翼的蹙着眉道:“你想去哪裡,我便陪着。”
“不過...”她轉了個話鋒,認真凝肅道:“你必須聽我的,在出府前,將葯膳吃了,還要穿上絨襖、褙子以及裘衣,帶上兩個手爐。”
江呈佳聽着這陣仗,當即苦惱道:“穿這麼多絨衣出去,還要拿上兩個手爐...阿依...”
“沒得商量!若你不肯,便別出去了!”沐雲義正言辭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