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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趙拂吃着另一道菜,滿心讚歎的說道:“大將軍,您快嘗嘗這道銀芽羹!我從未吃過這般可口的膳食。究竟是什麼人,怎能有這樣的廚藝?做出如此美妙的食物?”

越崇餓極了,埋頭苦幹,吃得滿嘴都是油,口齒不清的嘟囔道:“趙將軍說得是,這裡的每一道膳食都好吃。”

堂上的幾人都吃的狼吞虎咽,便連劉平這樣平日里端着的人,也讚不絕口,頻頻感嘆。

獨獨唯有錢暉一人,還有些理智,雖吃的暢快,腦子裡卻旋轉着一個問題:太守府里何時來了這樣一個技藝精湛的庖廚?怎麼之前沒有出現?此人底細如何?來自何方?

他注意到這一點,心裡略有些不安起來,總覺得這廚子來歷不簡單。

正當堂上眾人享受着美食時,太守府南側被圍得密不透風的那間屋子裡,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對話聲。

“怎麼樣?他體內的火寒之氣仍在相撞么?”

“好些了好些了,比起前兩日,已然好了很多。探他脈搏,氣息已漸漸平穩,已有好轉跡象。”

“那怎麼,他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而且,一連幾日,仍然高燒不斷?”

“主子,您莫要着急。此乃疫症並發的正常表象。君侯中毒之前,有嚴重的傷寒之症,恰好這瘟毒侵入,加重了他的病況。軍中醫師已用品性溫和的藥物為君侯調養了一陣,他的瘟症已經減輕了許多,至少傷口不再化膿。這已是好跡象。”

“好跡象好跡象...持續高燒算什麼好跡象?他的體溫便沒有降下來過,我如何能不着急?”

“屬下近日,循着醫書古卷,找到了一副上佳的藥方,此方以連翹、炙麻黃、炒苦杏仁、板藍根、綿馬貫眾、廣藿香、紅景天、甘草入湯熬煮,應當能止住高燒之症。”

“你有把握?”

“請主子信屬下一回,屬下雖沒有孫齊醫令那樣妙手回春,但對瘟症也有所了解,定然能救回君侯。”

“好,我信你。”

屋子外守着門的護衛,悄悄側耳聽着,只是屋子裡的人壓低了聲音,嘟嘟囔囔的,根本聽不清楚。

冷暗的陰僻處,一名身着淡青色曲裾裙的女郎側身站在窗邊,望着外面透進來的陽光,心情糟糕。她盯着窗框凝視了片刻,扭頭朝床榻上看去。

女郎以方巾遮面,只露出一雙憂愁的水眸。

在那以紗帳覆蓋的床榻邊上,還跽坐着另一人。那是一名郎君,他同樣以方巾覆面,正神色深重的把着脈。

兩人默默無言良久,各自嘆了口氣。

此時,屋外應聲響起一陣敲門聲:“年先生...看診的時間到了,還請您快些出來吧。若晚了,我們無法同大將軍交待。”

裡頭的郎君連忙答道:“好的好的,還請大人稍等,鄙人這便整理藥箱出來。”

話音落罷,郎君有些無奈的看向窗前站着的女郎,輕聲道:“主子,我們該走了。明日再來吧。”

窗外,陽光正好,透着縫隙落入屋中,恰好應在女郎身上。她站在逆光中,傷懷的落下眸,不情願的點點頭。

郎君整理好藥箱,同女郎一前一後的踏出了門檻,引來門前侍衛一陣側目。

隨後便有嘀嘀咕咕的議論聲傳出:

“趙拂將軍尋來的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人?”

“你管這麼多作甚?我看他們的身份不簡單,不是你我能議論的。”

“我只是說一嘴。那醫師身側的小侍女做起羹湯來,實在美味。不知將來,何人有幸能娶她做妻?”

“噓。你這些閑話等回軍中再說,小心讓他們聽見了,要是被大將軍知曉,定是三十軍棍處置。”

“哦哦哦,不說了還不成么?!”門前守衛的士兵們,雖已將說話聲壓到最低,但仍然清晰的落在了郎君與女郎的耳中。

這二人相視一笑,苦澀無奈。尤其是那女郎,神情十分沉鬱。

那女郎,正是數日前從京城出逃,歷盡千辛萬苦來到北地的江呈佳。而走在她前頭的年輕郎君,則是奉了沐雲之命,貼身伺候在江呈佳身邊的醫者年謙。

他們入住太守府已有一段時日,託了燭影與趙拂的關係,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入南院之中照顧昏迷的寧南憂,卻沒想到他的傷勢遠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三分。年謙沒見過如此複雜的病症,光是摸索藥房便花了兩三日,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江呈佳亦是沒好到哪裡去,因着滿心的憂慮之情,吃不下睡不着,人整整消瘦了一圈。

同住侍候的燭影、拂風等人眼見她這般,個個愁雲滿面,心情複雜。

主僕幾人住在太守府西側一座偏遠的小院子中,倒是與府內其他人互不通往,還算清凈。為了掩人耳目,遮蔽身份,江呈佳偽裝成了年謙身側隨侍的婢女,同他一起出入南院,照顧寧南憂。然而因女郎氣質斐然,身姿出眾,倒是傳出不少流言蜚語來,說得儘是年謙與她的閑話,以及各種猜測他們身份的言論。

江呈佳聽着這些話,只當作耳旁風,並不在意。

只是近日,這太守府內臨時上任的管事,不知從何處打探到新來的這位醫師的手下侍女,十分擅長廚藝,便親自來西院拜訪,誠懇的請求江呈佳為將軍們做一頓美味可口的佳肴。

因這城內城外的戰勢,諸位領戰的將領成日陷在焦灼中,已經有很多日食不下咽了。那管事的人,言辭誠懇。眼觀太守府上下一片沉悶哀寂,江呈佳便心軟了下來,親自洗手做羹,調動所有伙夫,為全軍上下做了可口的膳食。

而正是因為這樣,現在太守府內,人言紛亂,猜測她身份的人更多了,前來西院打探消息的,也比往日多了百倍。他們前腳將將離開南院,後腳才繞過西院的照壁,便聽見外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府內一眾女婢與侍從都悄悄摸摸的探了過來,好奇的往院中張望。

江呈佳皺着眉頭,抬頭看向院子里正抱着劍站着的燭影與拂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們兩人便立即竄了出去,衝到了照壁前,將圍過來的人們驅趕散開,斥聲喝令,言辭犀利。

年謙匆匆走入屋中,江呈佳也跟着他奔了進去。

堂廳的大門緊閉起來,主僕二人圍案而坐。年謙按照事先研製好的方子,在各種葯格中稱着分量抓藥,嘗試着熬煮,製成藥丸或是湯水。

江呈佳跽坐在他身側,翻着民間流傳的各類食譜,配合著古籍醫書繼續研究壓制火寒之氣以及血傷之症的葯膳。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

江呈佳私底下悄悄央求了趙拂,請他允許自己留在南院中貼身照顧昏迷的郎君。趙拂雖然憂心她的身體狀況,但更加焦急寧南憂的病勢,又不忍拒絕她梨花帶雨的懇求,只好答應了下來。

他費勁調解了一番,好不容易讓城閣崖同意了此事。

於是,江呈佳欣喜若狂的準備了換洗衣物,高高興興的住進了南院,守在了寧南憂身邊。

床上的郎君呼吸淺薄,面色蒼白,多日沉睡已令他瘦骨如柴。江呈佳揪着心,擰乾手中的濕巾,為他擦拭身體,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落淚。

她從未見過這樣乾瘦的他,令人心痛窒息。

江呈佳忍着起伏不定的情緒,悉心照顧着他。年謙每日入屋三次,送來熬煮好的湯藥以及清熱去火的藥丸,堅持不懈的餵給寧南憂。在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漸漸的,榻上的郎君退了高燒,脈象也慢慢平穩,病逝逐步好轉,重病在身的他緩緩有了蘇醒的跡象。

一日,江呈佳照常為他擦拭清理着身體,正彎着腰,手腕忽然被一隻冰涼徹骨的手握住。那手冷如寒霜,十分骨感。女郎一怔,驚詫難抑,顫顫巍巍的轉過頭,看向寧南憂。只見那郎君,睜着一雙冰涼深邃的眼,正靜靜的看着她。她當即隱忍不住,眼淚嘩啦一下落了下來,滑在面巾上,濕了一片。

郎君失聲啞道:“你是誰?”

大病一場,他消瘦的可怕,眼窩深深的陷下去,嘴唇周圍一圈長滿了胡茬,形容糟糕,眸瞳也木訥獃滯,一時之間並沒有認出眼前的女郎是何人。

江呈佳激動的不知言語,一隻手被他抓着,另一隻手捂着唇,隱隱的小聲啜泣着。其實,她現在,只要輕輕一甩開,便能掙脫寧南憂的手,可她已是心疼不已,便任由他抓着,默默了良久,說不出話來。

郎君的眼神持續獃滯着,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愣愣的盯着女郎看。

兩人相看默然許久,終於江呈佳拉下了遮在臉上的面巾,崩潰泣哭:“是我。二郎。是我,我是阿蘿。”

郎君一怔,黑洞洞的瞳仁緊縮,緊緊注視着她,悶聲不吭。他沉默了許久,啟唇,輕聲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喊道:“阿、蘿?”

江呈佳拚命點頭,已然泣不成聲,她撲在他身側,嗚嗚咽咽道:“我守了你好多日...終於等到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