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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準備怎麼辦?將大魏攪成亂局?然後呢?當年四大家族蒙受的冤屈便能被撫平了么?世人對你父親、我叔父、越老將軍以及鄧伯父的厭惡便能停息了么?那些不知真相的群眾,真的能理解我們當年的冤屈么?他們若是知曉,大魏分崩離析,是慕容一族的後世子弟所為...會如何想?

他們只會覺得,當年的冤案,沒有半點判錯,慕容氏、盧氏、越氏乃至呂氏,骨子裡就是反叛之臣!這天下人的想法,不會有任何改變!甚至,會更加厭惡當年的常猛逆賊,稱你我為餘孽!難道...你覺得這是當年那場浩劫中僥倖存活下來的弟兄們想看見的么?到那時,你又該如何平復天下之人的悠悠之口?”

這些話,憋在秦冶心中,已有多時,此時此刻全部爆發了出來。他怒目圓睜,滿臉憤然,充斥着猩紅血絲的雙眼,死死釘住周 源末,質問道:“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這些。與朝臣搏鬥的這許多年,你也沉溺在權勢之中,欲稱霸天下,登基為帝?!”

“照你這麼說,難道我們協助寧昭遠稱帝,便是最好的選擇么?!你別忘了,他縱然是竇尋恩與曹夫人的私生子,但如今仍有着淮陰侯的身份,他在天下人的眼中,依舊是淮王的兒子!

他隱晦多年,世人皆傳他囂張跋扈、欺軟怕硬、貪財好色,是個十足的浪蕩之子。他在天下眾人面前,人品早已腐爛不堪、無可救藥。難道...我們助他登上帝位後,他就能替常猛軍洗刷冤屈,讓九州萬民信服與他么?

你不覺得...”

周 源末固執不化,不願意聽秦冶所言,一番反駁,卻被秦冶厲聲呵斥。

“我信他能!”秦冶毅然決然的肯定道。

周 源末忽然止了聲,屋內落入冷寂之中,兩人互相凝視着對方,一時之間氣氛凝結。

“我相信我叔父的眼光。若寧昭遠不是可造之才,沒有帝王之威...我叔父斷然不會投入那麼多心血,將他視如己出,細心教導。寧昭遠心中有情有義,得知恩師遇難,蟄伏多年,鋒芒皆隱,暗中寄存實力,一心所想,只為了洗雪常猛軍之冤屈,讓毀於災禍的四大家族重振門楣。這許多年,他從未變過心中所願。這便是我相信他的理由!”

秦冶字字鏗鏘,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周 源末淡笑一聲,只覺得萬般荒謬:“怎麼?在你眼裡,難道我便沒有為父平冤的真心切意么?他一心洗冤,難道我便存了不軌之心么?!”

秦冶仰頭盯着他,冷聲道:“難道不是么?你自己心裡清楚!”

周 源末惱怒道:“我要清楚什麼?阿生,你對我是否太過苛刻了?!”

“苛刻?”秦冶哼笑道:“我何處苛刻了?你敢說,你沒有稱帝的野心么?!”

周 源末氣急敗壞,卻又反駁不了他,只好說道:“是!我是有這樣的野心!只要我稱帝,他寧昭遠能做到的,我一樣能做到!”

秦冶駁斥道:“若你為帝,天下違逆者,皆不可活命,又與安帝、淮王有何區別?屆時,百姓怨聲載道,表面恭維你,暗地裡卻恨毒了常猛軍、怨懟四族後人,那麼即便重揚了慕容氏、盧氏、越氏與呂氏的門楣,又有什麼用?”

周 源末滿眼失落道:“在你心裡,我竟然是這樣粗鄙暴虐、殘忍無仁的人么?我稱帝,百姓們便會處處厭惡、甚至反抗於我。他為君,萬民便會臣服愛戴,聽之信之?你...這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結論?”

“就憑他尚存理智,仍然對江山社稷有着一顆敬畏之心!而你我...已被複仇蒙蔽了雙眼,做過許多傷天害理之事。我們的手,是骯髒的、是血腥的!是沒有資格揭露當年舊案,為故人、為親族洗雪冤屈的!”

周 源末更覺得他不可理喻:“難道他就沒有做過齷齪污濁之事么!難道他的手上,便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沒有冤魂么?!”

“你也應該清楚。這麼多年,是誰一直在他身邊,嗜殺殘暴!他對兄弟有情有義,可你卻可以說拋棄就拋棄。他所殺的,皆是該死之人。可你...卻濫殺無辜,從無顧及!”

周 源末怒極,恨道:“我何時濫殺無辜了?!那些死於我刀下的人,皆有大罪!我有什麼錯!”

秦冶高聲斥問道:“那雁門關屠殺呢!你也問心無愧么!”

他拍案而起,與周 源末爭鋒相對:“當年,是你守在雁門關,清查流竄的五侯孽賊,你卻為了杜絕後患,下令屠殺雁門百姓,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一歲孩童,你全都不放過。那場屠戮,有多少無辜之人冤喪雁門?

事後,你竟還將此事栽贓嫁禍給穆景,甚至離間他與昭遠之間的關係,令他以為雁門關虐殺,皆是昭遠所為,激他尋仇報復!慕容宗叔!你難道至今沒有絲毫愧疚之意么?”

“雁門關那些腌臢之民,膽敢辱蔑我的父兄,合該被殺!他們幫助五侯餘孽藏身,一個個皆是有罪之人,合該被殺,我有什麼錯?!”

周 源末強撐着,不肯鬆口,半點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秦冶見他無藥可救,腹內怒氣鬱結,實在不可抑制,立即斥罵道:“你簡直荒唐至極!如你所說,若你稱帝,天下萬民不信父輩們的清白,對他們言多欺侮,難道你要殺盡他們不成?”

“我若成君,誰人敢說這些?這天下,自然是要避開我的忌諱!”

秦冶無可奈何搖搖頭,心力交瘁:“然後呢?朝臣萬民心中對常猛軍的誤會會解開么?!史書上,會如何記載這四族?就算你能以君威震懾天下,令眾人不敢對父輩有所輕辱...那麼後世呢?後世臣民將會如何議論?!你保得了百年平靜,難道能守得住千年安和?

一旦你死,天下有識之士皆能以你篡奪皇位、殘暴無能的罪名,討伐你的後代,以及四族之遺屬!父輩們的污名仍然洗刷不掉,五萬常猛軍兵士依舊是孤魂野鬼!你告訴我!這究竟有何意義?”

他的話,讓周 源末啞然無言,倏然之間,愣在了那裡。

秦冶不想再與他多費口舌,失望至極道:“你若執意如此,我自不會繼續留在你身邊。宗叔,一切請你好自為之。我不想再管你的事,也沒有心思繼續勸你。就此告辭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不余任何猶豫。

甚至,周 源末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那郎君便已出了屋子,疾步而行,離開了這座破舊的院落。

周 源末回過神來,提起衣擺,急忙去追,踏入院子時,院牆邊上的小門早已被打開,再往黑暗處細看,早已沒有人影。他懊惱的退了一步,面露沮喪,輕嘆着走上前,將敞開的木門合上。

秦冶已然走遠,他再追,也無濟於事。

周 源末靠着院牆門邊緩緩滑坐而下,目露傷感,心中惶惶。其實,他明白,秦冶所說,字字誠懇。可他心中仍有怨懟,他始終覺得,寧南憂已然背叛了他們之間的誓言,違背了當初之意。

漆黑一片的小巷中,秦冶小心翼翼的貼着牆壁往前走,心中思索着下一步該取向何方。不論是江呈佳還是寧南憂,他都無法再回頭加入他們的陣營了。只是,周 源末這般執迷不悟,他也不願繼續與之共謀。

如此一來,他的未來,竟變得飄渺虛幻了起來。

秦冶目露愁惱,只覺得心內煩躁,從小巷繞出去後,便徑直朝東市的後門奔去。

誰知,卻在路上遇見了一行四人的黑衣客。

他不怎麼會武,更探不清來者何人,所為何事,只能藏於青牆之後,以觀形勢。哪曾料到,這四名黑衣客,竟徑直朝他躲避的方向走了過來。

秦冶當即繃住全身,緊緊靠在牆壁上,慌張不已。正當他思索如何逃離時,卻聽見那四名黑衣客的為首之人向他道:“秦小郎君。我們主公有請,還請您和我們走一趟。”

秦冶皺眉,人已陷入他們的包圍之中,無法離開,他寒聲說道:“你們家大人是誰?為何要請我?他與我有什麼干係?你們為何曉得我姓秦?”

“郎君問了這麼多,跟我們走一趟,便能全部知曉...”

那黑衣客的首領冰冷刻板的說著,彷彿是一尊沒有感情的木偶。

秦冶不肯,雙手十指死死扣着背後青磚的縫隙,厲聲問道:“你們若不能透底,我怎敢隨意同你們離開?”

“今夜,由不得你做決定,秦小郎君,你必須隨我們走一趟。”

正說著,那四名黑衣客便朝他涌了過來,一人一隻手將他抓住,不容分說的將他鉗制了起來。秦冶用力掙扎,在暗夜中努力發出嘶吼,企圖引起周圍巡邏的衛兵的注意力:“放開我!你們放開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為首的那名黑衣人,繞到他身後,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畔低語道:“小郎君,你若再叫,別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