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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郎着一身緋紅衣裙,倉惶出逃,狼狽至極的離開了西院,一路朝南苑奔去。

付沉坐在榻上,神色灰暗難辨,就這麼直勾勾的坐着,過了許久才稍稍回過神來。他從地上散落的衣飾中拾起自己的中衣袍褲,慢吞吞的穿上,遂而又從衣屏上取來隨意掛着的長袍隨意一披,便開始動手清掃這間屋子。

李湘君走得急,落下了兩三件首飾,他拿在手中默默盯着,一時之間凝望出神,黑眸中的光亮更加暗了下去。

付沉簡單收拾了一番,便捲起床榻上亂成一團的軟墊與被褥丟了出去。

很快,房舍內便又恢復了昨日的布置,看上去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但付沉坐在此處卻坐立不安、渾身不適。

屋中的一切已然明亮,可那股令人羞愧不恥的曖昧 暖 情之氣卻並未散去,他倚坐在榻旁許久,才慢慢緩了過來,在晌午之前離開了這間書房。

他一路沉着臉朝院外行去,還沒走到西院,便已見自己的小廝身上背着包裹向自己走了過來:“郎君...使團的小官吏們已將行裝收拾完畢,車隊與靈柩正停在驛站之外等候我們啟程。您的行囊已由我們幾個打點好了。不知郎君可要再前往西院查看一番?”

付沉怔了怔道:“他們手腳這麼快?”

小廝點頭:“郎君昨日吩咐了今日晌午後啟程,他們是半點也不敢耽擱。”

付沉頓了頓,低聲問道:“睿王殿下此刻在何處?”

小廝眨了眨眼,垂下腦袋:“聽殿下身邊的那位呂將軍說...殿下昨夜急匆匆的離開了驛站,方才將將過來,此刻好像已經坐在車廂里等您過去了。”

聽着這話,付沉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眸子,磨蹭了一番道:“我書房裡的那些卷宗你可有打點好?”

“郎君且安心。這些卷宗,奴婢已經清點完畢,悉數交給了京城來的使君。”

付沉這才點頭道:“既如此,便按照日前商定的,給足驛站賞錢,撤去人馬,讓士兵們跟在車隊後上路吧。”

小廝當即雙手交叉,微微福禮,恭恭敬敬的說道:“喏。”

付沉嗯了一聲,剛準備轉身離開,便見李湘君臉色陰沉的從南苑疾步而出。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渾身上下散發著慍意。而貼身侍候她的婢女明華則追在後面,滿是焦急的喊道:“公主!公主...奴婢知道錯了!您莫生氣!公主!”

只是李湘君並不如往日那般,停下來同明華說話,而是火急火燎的朝前衝去,經過付沉身邊時,狠狠的朝他剜了一眼,遂即加快腳步往驛站外行去。

付沉冷不丁的打了個哆嗦,臉上明明有笑意,可眼底卻寒徹至深。

小廝也瞧見了李湘君的那記飛刀似的眼神,不由得顫了顫牙根,小聲的同對面的郎君說道:“南陽公主似乎對您有怨氣...這是怎麼了?明明昨夜對您還客客氣氣的。”

付沉輕咳兩聲,臉上的表情緊繃著不肯松,呵呵道:“話那麼多,是太閑了么?且快拿着行李出去吧!”

小廝被斥責,悻悻的收斂聲色,略略彎着腰低着頭走了出去。

付沉長呼一口氣,閉上眼深深靜寂片刻,才轉腳離開驛站。

他一步步踱到寧南憂所在的馬車前,猶豫良久,總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車上的男郎,躊躇片刻,最終嘆了嘆,對身邊跟着的人吩咐道:“去將我的馬車收拾出來,此番我獨坐一間,不與睿王殿下同行了。”

“你因何緣由不肯與我同行?”

誰知他還未扭身離開,車廂里的男郎便掀開了帷簾朝窗外看了過來。

付沉抬眸,正好對上寧南憂的目光,心口猛地泛出一股窒息之感,腦海里便猛然浮現了晨起蘇醒後的場景,臉色遂即大變,支支吾吾道:“我還有些旁的事情要處置,怕打擾你在車上休息。此次啟程,恐怕沒有半個月是不能找到驛站休憩的。”

“這不是理由。”

寧南憂覺得他有點古怪,直言道:“前半個月,你也時常來我車上,一點也未曾攪擾我。”

只見付沉臉色變了又變,青白相間。寧南憂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為何表情這麼奇怪?”

“我...”

車下的郎君磕磕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寧南憂看出他似乎真的不想與自己同乘,便不再為難付沉,點點頭道:“罷了,快些趕路吧。眼看着日子不夠了,我們需加快腳程。”

付沉聽到這話,當即說道:“殿下說得對。那...臣便先告退了。”

他沒再抬眼看車上的男郎,而是扭頭果斷離開,徑直朝自己的那輛馬車行去。

寧南憂盯着付沉匆匆離開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他有哪裡不太對勁。

少頃,使團的車隊終於出發,趁着天光大好時,向前路趕去。一行幾百人連着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在九月底趕到了涪陵。

涪陵乃是位於中朝與大魏之間的邊界郡城,此地魚龍混雜,各國人馬絡繹不絕。大魏使臣若想入中朝,需得從此處遞交文書,方能得到通行令。

一個月的路程讓使團的幾百號人累得精疲力竭,沒了力氣繼續折騰。於是寧南憂便下令整頓休憩,預備在此地停留半月,一方面辦理通行令需要些時間,另一方面也想補充乾糧水囊,整換行裝。

使團與諸多小吏是分來開居住的,他們入了上平街的扶陽客棧以及另外兩間小型的落腳旅店,而寧南憂、付沉與李湘君則是去了涪陵郡最盛華的酒樓住下。

傍晚時分,寧南憂因着過境文書的事情去尋了一趟付沉。這男郎刻意避着他半個月未見,近來才稍稍好上一些,眼下終於肯同他一屋會話,他自然抓准了時機想把出境事宜商議妥當。

兩位郎君面對面跽坐着商討此事,投入其中,漸漸忘記了互相之間的尷尬氣氛,聊得火熱起來。

寧南憂已許久沒有同付沉這樣聊過了,今日突然暢談,一則心中舒暢了不少,二則更加好奇起付沉前半月異常舉動的因由。

但他並沒有開口詢問,而是選擇將這件事埋放在心。他認為若時機到了,付沉一定會和他說,現在的隱瞞不過是有所顧慮。寧南憂想來不是個喜歡逼着人說話的,便隨了付沉的便,任由他轉變態度。

今夜兩人倒是因為一樁公務消解了多日以來莫名堆砌起來的寒霜,又重新恢復到了從前那樣無話不談的模樣。

“若如此,即按照你所說的那般。明日我便去遞交這份文書,想必...中朝邊境的審官應當也不會太過為難...”寧南憂連連頷首,贊同付沉所說,捏着手中的絹帛,念念有詞道。

付沉:“這樣一來,事情也算辦妥,最快十月初,我們便能入中朝,趕去建寧。”

因寧南憂所領的使團,隊伍中架着一棺靈柩,故而通行時定會遭到審官詢問。中朝皇室之人定然不會願意作為暗探的鷓鴣以這樣的形式回歸本朝,因為那樣便等同於宣告天下:中朝對大魏藏有禍心,欲以密探挑撥魏朝分裂。這樣並不光彩的事情,自然能不被發現就不被發現。

而如今,鷓鴣死於大魏,身份又被魏朝廷尉府所確查,中朝派遣皇室密探入魏的消息肯定是瞞不住了,他們必會想盡辦法阻撓鷓鴣的靈柩回朝,以免被天下士人文客所唾棄。

寧南憂與付沉若想要入中朝,則必須在過境文書上大動筆墨,陳詞之上既要說明靈柩之內是屬何人,也要有分寸、有力度,能夠震懾中朝邊境的審官,才能爭取入境的機會。

兩人商議完今日之事後,面對面看着對方,熱烈的氣氛稍稍緩解,莫名又降了些溫度。

付沉沉默片刻,略帶尷尬的笑了笑,主動說道:“近日...我...”

他還沒繼續往下說,寧南憂便迅速的打斷道:“你不必多說,我知道你心底定然藏了件事情,躲着不見我,是不想被我追問。既然是你不願意說的事情,便沒必要開口。付沉,我知道你的,若將來有適合的時機了,你定會告訴我的...”

郎君的眼神深沉堅定,閃爍着星光,讓付沉莫名酸了鼻樑,眼底浮出些感動來。

他默默無言片刻,稍歇片刻道:“這件事情,不是我不願意同你說,也不是我想藏着。而是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措辭同你說起...罷了,你既然不追問,便容我想想怎麼說,日後再告訴你吧。”

寧南憂認真聆聽,點頭道:“你想好便好。”

郎君頓了頓,遂即抬頭,猶豫遲疑的試探道:“那既然如此...我們之間...可否莫要再避着不見了?像往常那樣如何?”

付沉彎唇一笑,釋然道:“也罷。何必因為其他事,離間了你我兄弟之間的情誼。這一月是我固執太過...實在有些不知趣了,你莫要在意。”

寧南憂淡淡道:“你這樣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你雖然避着不肯與我多說話,我也沒有主動去找你,說起來...我倆都有不是,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