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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黑影半跪在地上,聽着身前的郎君就此沒了動靜,便忍不住問道:“主公可還有其他囑咐?”

寧南憂坐在床沿邊上,習慣性的想轉大拇指上的扳指,卻摸了個空,他盯着指節處凹進去的痕迹,似乎在想着什麼,沒聽見那人的說話聲。

黑影沒得到回答,也不敢起身,只好繼續跪着。

帳子里寂靜半晌,黑影實在忍不住,便又提醒了一聲:“主公?”

榻邊坐着的男郎這才被驚醒,轉而朝他望去,失神道:“什麼?”

黑影:“若主公無其他命令,屬下便就此告退了。”

“倒確實有一樁事情要你去辦。我有一封信,需要你安排人手送去隴西,交給曹善將軍。”

寧南憂起身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緩步上前,交給了那人,仔細叮囑道:“這信十分要緊,定要送到平定王府,不得有誤。另外...十日後,安排一行三十名武功精良的兵衛,夜半時分來我帳中會面,我有事情要交待他們去做。”

“三十人?”黑影顯然有些驚訝,眉頭一攏問道:“主公要這麼多人作甚?”

“這個你別管,你只管將事情辦好就行。”

黑影凝了凝眸,望向床榻上躺着的另一個人,略有些遲疑,低聲問道:“主公可是要護送竇小三郎離開?”

精督衛於暗處監看寧南憂營帳附近的動靜,自是知曉竇月珊曾趁着天微亮時逃入了這裡,眼下在一片漆黑中,他雖然看不清榻上躺着的人長什麼樣,卻大致能猜得出來那是誰。

寧南憂沒回應。

這黑影便勸道:“主公,兄弟們隨行過來的人數本就不多,若在抽調三十名兵衛護送竇小郎君離開...那您身邊豈不是很不安全?”

寧南憂淡淡說道:“廖雲城,我做什麼決定,你現在也敢質疑了?是呂尋教你的么?”

跪在地上的黑影慢慢抬起臉龐,在昏暗的月光中顯出了半副容貌。

廖雲城很是無奈:“呂將軍奉命守在京城,主公臨行前,他曾特意交待屬下,定要好好看顧您...邊城之時,因屬下失職,險些令主公您丟了性命,若非阿秀姑娘及時出現...您恐怕...出了這樣大的亂子,屬下不敢再掉以輕心。還望主公顧惜自己!”

寧南憂盯着他問道:“即便我吩咐了這件事,你也敢拒而不辦?”

廖雲城閉眼,堅定道:“主公,您的安全永遠是第一位..就算屬下因此得罪了您,也無所謂。”

寧南憂沉着臉,準備責罵他,卻聽見身旁傳來一陣輕語。

“他說得對...兄長...你實在不必因為我調動這麼多人離開。涼州邊境駐軍之地乃是虎狼窩,危險至極。可是,這帳子里不光有你,還有嫂嫂。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嫂嫂想想。

她自去年從北地歸來後,身子可大不如從前了,又有孕期時留下來的虧損,就算現在差不多痊癒了...也不能麻痹大意。你還是聽廖大人的話,切莫調走這麼多兵衛...”

竇月珊不知什麼時候蘇醒了過來,有氣無力的說著話,嗓音沙啞低沉。

寧南憂立即看向他,滿眼擔憂驚慮道:“你醒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竇月珊淺淺的呼吸,胸口的氣有些捋不順,小聲笑道:“挨了這麼幾刀...我怎麼可能舒服?我可不像你,對這樣的刀傷都習以為常了。”

寧南憂僵住表情,神色暗沉,心裡自責不已:“是我不好....早知道,不應該讓你冒這個險。又或者,安排個人在你身邊保護,就不會有如今這種狀況了。”

竇月珊看着他,黑暗中他幽邃的眸子里映着月光,強行擠出一抹笑容,毫不在意的搖搖頭道:“罷了罷了,事情已經這樣,我就原諒你了。你既然覺得對不起我,就答應我一件事,不要為我興師動眾。我趕來這裡之前,不是留給你一批人手么?你從那裡調些人馬護送我離開就行。”

“你那些人...雖各個都是武生,但終歸沒有我的精督衛厲害...叫我如何放心將你託付給他們?”

寧南憂口吻中略帶着些嫌棄的意味。

竇月珊哼道:“你既然這麼看不起他們,乾脆我全部帶走就好了,總共也有七八十號人呢...足夠護我安全。”

寧南憂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裡多少有點無奈,他斟酌一番道:“好罷,你將你的人馬都帶走,我再調十個人貼身護佑你的安全...這樣如何?”

聽此一番話,竇月珊張口就想反駁,寧南憂卻提前堵住他的話:“十個人,不可再少了。”“兄長...你不是要問我如何么?怎麼這就自己定了?”

寧南憂堅持道:“不能再少了。廖雲城,你說呢?”

郎君看向階下半跪着的那抹黑影,言語間帶了點壓迫的意味。

廖雲城看着人數削減了大半,也就不敢再反對,拱手作揖道:“抽調十個人,尚且有餘。竇小郎君也不能真的無人護送。”

寧南憂挑挑眉,轉頭看向竇月珊,笑道:“你看,廖大人也同意了,你應該沒意見吧?”

躺在榻上的青年,眼見此景,輕輕咳了兩聲,低沉道:“兄長說什麼,即是什麼...我哪敢反抗?”

聽他欠揍的語氣,寧南憂恨不得打他一拳,但還是忍了下來,扯扯嘴角,對廖雲城道:“我就這兩樁事要吩咐,眼下已經叮囑完了,你若沒其他事,便退下吧。”

那黑影應聲離去,不一會兒便從窗口翻了出去,消失了蹤影。

寧南憂靜下心來同竇月珊說話,語重心長的說道:“原本你傷得這麼重,我不該在這個時候送你走的。但你留在這裡,比負傷上路還要危險。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竇月珊默默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武,留在這裡也是累贅,若有危險時刻,反而要壞大事...”

“那...兄長打算什麼時候送我走?”

寧南憂想了想日子,推算一番道:“雖說要送你離開,但你這傷立刻上路也不現實,約莫十天左右,我就送你離開,不過...不是送你回左馮翊,而是安排你悄悄去平定王府。”

“你要送我去隴西?”

“是。眼下這個風口浪尖上,你又受着傷,我怕父親再有什麼行動。所以,隴西是你現在最好的去處。”

竇月珊沉眸思量片刻,頷首應道:“兄長說的是。既如此我便聽你的安排。”

“嗯。”寧南憂低喃了一句,抬眸望向他道:“你昏迷了這麼久,終於醒了。我還想問你...事情到底辦的怎麼樣了?曹符與你的這場戲,究竟有沒有用處?”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你以為那刺客到底是因為什麼追着我不放,欲殺我滅口?我與曹符按照沈夫子所說,演了這場戲,你父親暗處躲着的細作果然現身,趁着曹符離營時,悄悄進了帳中查找。

果然翻出了那套你在邊城扮作曹賀時常穿的衣飾。但那時,我正躲在帳外,不知怎得,竟被一名埋伏在曹賀營前的殺手發現。幸而,我是在軍中,此人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我才有命逃到你的帳子里來。”

寧南憂點點頭:“事情成了就好...也不辜負沈夫子一番籌謀和你這次的受傷。”

“你在我帳子里住着的十日,便喬裝成我屋裡的通房侍女。阿蘿會日日替你上妝,不會叫你被旁人識出來,你就乖乖的躺在床上修養,只要不露出身體,就能平安度過。”

竇月珊聽到這話,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大為震驚道:“你、你讓我裝成你的通房侍女?嫂嫂也樂意?這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寧南憂挑眉:“怎麼?壞得是我的名聲,你還不樂意了?”

竇月珊啼笑皆非:“我沒意見,你們說了算,我如今傷成這般,不是任你們擺布?”

寧南憂嗤一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且睡覺去吧,那麼多話!”

說罷,他便從床沿邊上起身,撐了撐腰,挪步去了熟睡的女郎身邊倚了下來,卷着被褥抱住軟席上嬌小的身影,縮到角落裡安靜了下來。

竇月珊用餘光瞥了瞥,微微彎了彎唇角,也安心的閉上了眼,再次入了夢鄉。

寧南憂豎耳聽着榻上的動靜,瞧着竇月珊似乎已經入睡,他才輕輕的鬆了口氣,躺在軟席上,睜開了眼睛仰天望去,盯着深黑無比的帳頂,心裡揣着一樁事,困意漸漸消散,令他越來越清醒。

這些天,他的腦海里,一直回蕩着沈夫子說得那些話,總覺得膽寒森冷。自他得知魏帝於當年事中也有插手後,便聯想到了周 源末。他意識到,有許多時刻,周 源末談到皇帝時,總是咬牙切齒,恨不能啖其血肉。現在想來,或許那個時候,周 源末已經私下查到了皇帝的所作所為,所以才會如此厭惡其人。

不論如何,以周 源末那樣的性格,他若是想將他重新拉回正途,怕是不可能了,日後此人也必是他扶持寧無衡登基的障礙,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只能除去。一想到此事,他便覺得心裡壓上了塊重石,怎麼也無法消解。

夜色愈加黑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看不見一絲光亮,令人窒息。

他在雜亂不堪的思緒里難以掙扎,微微支起身子,盯向窗口那一片幽深,眸瞳空洞,如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