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剑行》 我予春风

一行人只在扶搖宗山上小住了兩日,便準備啟程回青雲鎮裡過年去了。

臨行前,徐懷谷在宗門酒樓裡買了兩罈子好酒,他記得,他爹徐行川偶爾忙活累了,也喜歡喝上兩口。扶搖宗的仙家酒能延年益壽,帶回家最合適不過了。

回到青雲鎮的那個小院子裡,徐懷谷與餘芹二人又拉著老夫婦去鎮子裁縫家,給每人做了兩身過冬的衣裳。婦人心疼不已,只說自己原先的衣裳縫一縫還能穿,又做新衣裳實在是浪費銀子。然而餘芹只笑說,她與徐懷谷這許久才回家一趟過年,定然要風風光光的,否則她心裡不安。

聽到這,婦人便落下眼淚了。她說她不要這些衣服,她寧願換餘芹和徐懷谷多留一天都好。

於是這一個小年夜便在這樣的氛圍裡過去了,好在還有幾天才是大年除夕,一家人一起將屋裡屋外打掃乾淨,又添置了許多年貨。簷角的桃符換新了,門上貼上了威武的門神,院門口還頭一回的掛上了紅燈籠。為了讓年味更濃些,徐氏父子二人還把原先一個用來堆放雜物的屋子收拾了乾淨,買了床鋪櫃子,乾脆讓柳婉兒和樊萱也住進了院子裡。

這下,原本只有老夫婦二人,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可就徹底變樣了。無論走到哪裡,總能聽見人聲看見人笑,況且都是年輕的身影,婦人看在眼裡,心裡也倍覺熱鬧。

一家子時常上街去逛,不僅給如玉買了新書,還買了煙花回家。這小玩意兒可著實迷住瞭如玉的心。

剛開始玩,如玉還時常被煙花猛烈的響聲嚇到,到後來,他便玩得比誰都起勁了。不光是他,就連柳婉兒和樊萱都放下了修士身段,盡情享受這人間的喜慶春節。

久違的年味,一下便把徐懷谷和餘芹帶入到兒時的回憶中去了。

這個年,過得其樂融融。除了過年之外,還有一件大喜事即將要發生。

眾人期盼已久的婚禮,終於要切切實實地舉辦了。婦人翻遍了黃曆,又找了鎮子上的算命先生給二人算了生辰八字,最終將大喜之日定在了正月初八。

準備一場熱熱鬧鬧的紅事,採買的東西可還真不少。好在大家都願意幫忙,柳婉兒、樊萱、如玉,就連殷子實都提前下了山來,隨眾人一起準備。那間本不起眼的小院子,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完全煥然一新。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雖然院子不大,但洋溢著喜悅的氛圍。

按世俗規矩,婚禮當日,得由新郎官去新娘家接娶,然而餘芹是孑然一身的,婚服還能由徐懷谷爹孃準備,這件事卻讓夫婦倆有些為難。好在鄧紙鳶得知此事之後,直接說,餘芹乃是她們扶搖宗的人,要想娶回家,得讓徐懷谷上山來接才行。

這下可就合了世俗禮節了,正月初八日,讓徐懷谷抬了花轎,往扶搖宗山上娶親去。鄧紙鳶作長輩,秦觀玉作伴娘,餘芹那些個姐妹們聽說有這等新鮮熱鬧事,喜得不行,爭先恐後地要去湊熱鬧。這下人可就齊全了,餘芹本來以為自己孤身一人,能得徐懷谷已是萬幸,如今還有如此多朋友陪她助她,感動得落淚不已。

兩名仙家修士,要辦一場世俗婚禮。男方這邊由爹孃作長輩,女方由一位全洲聞名的劍仙作長輩,陪行人等皆為仙家修士,也稱得上是天下奇事。

……

正月初八日,在眾人的殷切期盼之中終於到來了。

這日晨光微熙,山林間的小鎮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之下。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雪,好在連最後的殘雪也在昨日消融而去。果真黃道吉日還是有根有據的,這一日是個冬日裡難得的暖陽日,就連蟄伏巢中的鳥雀都鑽了出來,立在枝幹之上,探著可愛的腦袋,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奇地向腳下山路的迎親隊伍瞧去。

選在春節裡成親的人不少,然而它們今日所見的這一行人卻與眾不同。

這支迎親隊伍極長,張燈結綵的大花轎一共八臺,挑夫僱的都是鎮上最年輕有勁的漢子們。隊伍前,有一幫人敲鑼打鼓吹著嗩吶,都是喜慶的古老曲子,聲勢浩大,震天響。新郎官也換去了往日常穿的那一身黑色衣裳,改而穿上一件大喜紅色的袍子。那袍子上金線交織,華美絕倫。他頭戴一頂紅冠,胸前別了一個大繡球,滿身的喜色。

徐懷谷走在迎親隊伍的最前邊,滿面笑容,春風得意,手裡還揣了一懷的紅包,見人便發。在他的腳邊,還跟了一個小孩兒,也是一身喜慶的紅色。

如玉睜大好奇的眼睛,把這迎親隊伍從首至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他心裡還想著陳戚呢,她一定不曾見過這樣的熱鬧事。自己替她見了,寫在信裡,遠遠地寄過去,便算她也親眼見到了,也給自家先生和餘姐姐送了祝福道了喜。

小鎮上的人們見到這樣熱鬧的婚事,一個個都駐足停步,笑著嘖嘖稱歎,說從不曾見過誰家娶親能有這樣大的排場。

後來,不知是何人透露出去的消息,說這支迎親隊伍所娶的,乃是小鎮附近山中那座仙家宗門的女神仙,於是這小鎮便更加沸騰起來了。人人都想見識一番女神仙的風采,也都在紛紛好奇,究竟是誰家這么好運,能把那傳說中餐風飲露的女神仙娶下山來作媳婦?

上山路難,扶搖宗有通天的白玉長階。年輕漢子們也覺新鮮,更兼心中想著那極多的賞錢,因此便抬著轎子,一步一步走上臺階,吼聲震天,硬是在正午時分將轎子抬到了扶搖宗正門口。等待不過片刻,便見到有一身著華服的女子在一眾修士的簇擁下,從那扶搖宗大門中款款走出。

女子身穿大紅錦繡牡丹婚服,腳踏一雙大紅木屣。鳳披霞冠,桃色滿面;明珠慢垂,雲鬢款搖。新娘頭上自然有一頂鮮紅的蓋頭,讓人看不見真切容顏,然而便是行路間的步履氣質,也是絕塵脫俗,好似高山雪蓮、清水芙蓉。冰清玉潔,至高至雅。

隨著新娘子一起走出的,還有一眾陪行之人。伴娘秦觀玉也沾了喜氣,喜笑顏開,站在餘芹身側,牽著她的手,緩緩往花轎走去。然後便是餘芹的姐妹們,鄧紙鳶微笑走在最後。

山上修行清冷,難得有一兩件熱鬧的事。今日有此新鮮事,就連大長老鄧紙鳶都親自主持,自然也有許多弟子們帶著好奇與羨慕的眼神,從宗內廣場上遠遠地張望而來。

徐懷谷滿面笑容,走上前去,從伴娘秦觀玉手中接過餘芹,將她緩緩請上首位花轎裡。如玉喜得不行,也圍著花轎團團轉,笑道:“姐姐請上轎子!”

載著新娘的轎子就這么離開了扶搖宗,其餘陪行的一行人等依次坐上其餘花轎,這迎親隊伍便再度啟程了。嗩吶聲和挑夫們的吼聲比之前更賣力了,迎親隊伍順著長階緩緩下山。

鄧紙鳶走到最後一輛花轎旁,欲抬腳上轎。徐懷谷站在一側,拱手朝她深深作揖,謝道:“此次喜事,麻煩大長老操心了。”

鄧紙鳶已經坐進了轎子裡,此時掀開簾子,探頭笑道:“人間的花轎,我也是頭回坐,權當給我自己過把癮。”

徐懷谷再拜,以表謝意,那最後一輛轎子便也款款動起來了。迎親隊伍如同一條長龍,緩緩挪下山。

山遙路遠,娶親的隊伍直到日落時分才到了青雲鎮的徐家院子裡。老夫婦二人早早地換好了喜慶衣裳,在大堂中焦急等待多時了。此時一見花轎終於遲遲到來,忙到院門口去迎接。那八臺偌大的花轎在院子裡擺不下,便在院門外巷子裡擺了一路。四周鄰里都曉得這是他們家的大喜事,紛紛前來道賀,好不熱鬧。

新郎官將新娘接下花轎,二人款款走到大堂裡。那裡早有一位鬍鬚花白的老先生,笑眯眯地道上祝福,又讓夫妻二人拜過天地、高堂,夫妻對拜,飲過交杯酒,這喜事便落成了。

院子裡早已準備好宴席,夜裡眾人環桌而坐,吃飯更兼閒聊,不亦樂乎。

就連鄧紙鳶都上了桌,與徐懷谷父母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老夫婦並不很明白鄧紙鳶的身份,他們只以老百姓招待的方式,笑著請道:“親家,多吃點好酒好菜!”

鄧紙鳶笑著點頭。這世上恐怕還沒人稱呼過她“親家”,也算是體驗新鮮事了。

按習俗,新郎與新娘得挨桌敬酒。餘芹喝不得多少,只以嘴唇微微沾酒,其餘都被徐懷谷喝了。十來桌下來,饒是徐懷谷都有些微醺了,然而他卻笑得那么開心。幸而扶搖宗之人不善飲酒,要是換成清風谷的那一批人,光是一個李思青都能把徐懷谷喝到桌下去。

喜慶的氛圍一直持續過午夜,星光明朗,夜風微微。眾人喝了熱酒,連嚴寒也不怕了,只顧推杯交盞,把酒言歡。直到天邊那一輪明月都掛到了西邊,宴席才逐漸散了。

招呼客人們離去,兩位新人才得了些空閒功夫,終於能歇息了。二人回到那貼滿喜字的新房裡,微微笑著,雙眼對視,無需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之間。

二人相識八年有餘,分分合合,生離死別。見過興慶最美的煙花,也見過戰火下的慘狀。走過幾千里的遙遙山水,心卻始終未曾遠離,如今終於得其正果。

徐懷谷和餘芹就這么互相看著,那些久遠的回憶仿在昨日。

桌上那支蠟燭緩緩燃盡了,在短暫的黑暗中,他們看見彼此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