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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尋也只好握緊他的手,稍稍寬慰易卿不明所以的醋意。

兩人相談甚歡,並未發覺雲昭在不遠處靜靜凝視。他坐在不遠處那顆槐樹的枝椏上,從繁密的樹葉中向下投去目光,儘管聽不見二人的言語,但是他們的神情也已經說明了一切。

雲昭有些猶豫。

顧尋看起來,和從前有些不同。

似乎,這一次是認真的。

雲昭的手緊緊握着身旁的樹枝,陷入掙扎一般地皺緊了眉頭。

現如今,還有必要給顧尋一個教訓嗎。

他一直坐在樹端,直到易卿離去,顧尋搬來椅子一人坐在院中,獨自等時一回來。雲昭終是忍不住,從枝頭一躍而下,落在顧尋的身後。顧尋聽得身後有響動,心中一驚,立刻轉過身來,見到一臉沉靜的雲昭,雙手一時有些涼。

“你……”

“我不是來為難你的。”雲昭輕描淡寫地說。

“啊。”顧尋點了點頭。

她定了定神,依然覺得有些後背發涼。現下家中只有她一人,雲昭這時候來,若是心懷歹意,自己也沒有辦法防衛……好在他這一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殺氣,一雙眸子冷冰冰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在思考。

“要……喝茶嗎。”

雲昭搖了搖頭,又走近了一步,低聲道,“我一直聽公子說,你忘記了從前的事情。”

顧尋點頭,“你是來確認這件事情的?”

“你昨天,被那個人帶走了吧。”雲昭低聲說道。

“嗯。”顧尋依然點了點頭,重新把椅子轉了個向,面對着雲昭,“你今天來,是為了……”

“我……”

顧尋望着眼前有些吞吞吐吐的雲昭。自己也有些不知所以,她微微側頭,望着站在眼前的這人,輕聲道,“如果你想問什麼的話,問就是了。雖然我也不一定會答你。”

“這一次……你這一次,是認真地……是認真的嗎。”雲昭磕磕絆絆地說完一句話,只是這句話剛剛出口,就令他有些懊惱。

顧尋覺得氣氛忽然變得有趣起來。原來雲昭是為了易卿而來。

但其實他沒有立場過問這些,問了又有什麼用呢。

“嗯。”顧尋沒有猶豫。認真地看着雲昭,只是點頭。

得到這樣直接的答覆,雲昭依然覺得十分彆扭。不由得直接開口道,“就算你這樣說,我也……”

“你能不能告訴我……”顧尋打斷了對方的話,輕聲問道,“我之前是做了什麼。讓你這樣記恨……你前幾次的隻言片語,我也只聽了個大概。”

“昨天,他沒有和你說什麼嗎。”

“你說章亦安?”顧尋問道,雲昭點點頭,表示肯定,顧尋只是答道。“他說,最好離楊家遠一些。”

雲昭雙眉微顰,“他沒對你……”話剛出口。大約是察覺到這麼直接問太失禮,雲昭立刻咳了一聲,“你既然想知道從前的事情,那我就從頭說起。”

顧尋雙目一亮,對雲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在身旁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雙眉依然緊皺。

“其實我能進楊府。也算是因為你的緣故。”

顧尋一怔,“是嗎。”

那還是很早時候的事情了,儘管如此,在雲昭的印象中卻依然像昨天一樣。他清晰地記得那時候易卿與顧尋的摸樣——兩個比他還要矮小的孩子穿過沿街的小巷,與街頭巷尾的熱鬧氣氛很是融洽。

在他們身後往往還跟着一個人,有時是楊府的管家,有時候是另一個要年長一些的少年。

那時候的雲昭還待在一個遠離鬧市,潮濕陰冷的巷子里,被鐵拷拴着手腳,日復一日地等待着自己的歸宿。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不遠處只有兩尺寬的巷口,那裡連着大街。偶爾來往的車馬,形色匆忙的路人,隱約飄散進巷子的麵食的香氣,讓少年的雲昭渴望得幾乎要發瘋。

但是他出不去。

雲昭的身旁還有六七個比他小一些的孩子,這條巷子里一直做着這樣的買賣,這些人,包括雲昭,已是一群被待價而沽的貨品。這兩年來,他身旁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這些被拐賣而來,又被輾轉出手的孩子來自南北西東,都或早或晚地被僱主選中,然後解開鐐銬,從巷口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

雲昭被看中過幾次,然而幾次的結果都彼此雷同——買主拖着傲慢的長音叫他抬起頭來。在見到雲昭的臉之後又搖搖頭,說,“不行,這個看起來戾氣太重。”

那一段時日過得尤為艱難。

雲昭知道,如果再找不到買家,他也就活不長。所有最後沒有出路的少年都被租去了採礦廠,被送去那裡的人活不過三兩月,人死之後礦廠會送三錢銀子來作賠償。雲昭沒有辦法,他逃不掉,這裡水太深,規矩太多,看守太嚴。

隨着日子一天一天向後推,他的絕望也日益沉鬱。正是這一段時間裡的某一日,易卿與顧尋一道溜出顧府玩鬧,為了出入方便,易卿常常帶上家中信得過的老管家。顧尋有時會喊上顧念和,但通常得看這位長兄有沒有時間,有沒有閑情。

顧尋性子有些冷,易卿便常常留心一些俏皮話,聽見了便記在心裡,趁着出門的時候講給她聽。前一日的顧尋忽而起心說是想放風箏,便與易卿合力,趁着夜做了一個,這天便扯着風箏到外頭試飛。豈料線才剛剛陡起來,那一頭的紙鳶便脫了束縛,被風捲去了。

易卿捨不得親手做的風箏就這麼沒了,便一路追着跑還撞了不少人,直到他來到一條巷子前。

那風箏已落在雲昭手中。

雲昭凝望着手中斷線的風箏,只覺得十分嘲弄。風箏做得十分難看,手工也粗糙,這樣的風箏會一頭栽下來,也不奇怪。雲昭一時覺得心中有些難過,一隻離了原先軌跡,不得不被棄於此的風箏,倒像是他自己。一旦脫了原本的線,該去哪裡,也就由不得自己決定了。想到這裡,雲昭將它狠狠扔在地上,一腳踏斷風箏的主骨。

“你在幹什麼!”

易卿站在巷口,原本被這裡的氣氛所攝,不敢擅入,而今突然瞧見雲昭一腳毀了顧尋與自己的風箏,心中頓時大怒。

此時的顧尋總算拉着之前一直在一旁打盹的顧念和一同趕到。還來不及攔着易卿,便已經見他飛奔入巷,衝到雲昭跟前。

“你的?”雲昭低聲問道。

“不是我的,是你的?”易卿拾起地上被踩成幾截的風箏,心疼不已。

雲昭一笑,略帶幾分戲謔道,“就算是你的,我也賠不了。”

“你說什麼。”易卿被這一句調侃激怒,伸手就往雲昭的胸口推了一把,雲昭將易卿的套路看在眼裡,他順勢躲過,接着易卿手中的勁道將他向牆角推去,易卿勉強迴轉,重新抓住雲昭的衣襟,而雲昭也已握住了易卿的兩腕。

“太嫩了。”雲昭輕聲嘆了一聲。

“你才——”易卿正欲還擊,忽然被身後的顧尋拉了拉後衣。

雲昭見狀,鬆開了易卿的雙腕。顧尋挽住易卿的手臂,有些着急地把他往後拉。一直站在一邊的顧念和已經看出這巷子中的端倪,稍稍點了顧尋兩句,她此時心跳陡然加速,不願再在此處停留,只想快些離開。

顧尋在易卿耳邊輕聲道,“只是一隻風箏,咱們還是快走吧。”

易卿不快,正要掙脫,身旁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人趁此上前,笑着問道,“這小崽子惹了兩位小爺不高興,我在這兒給二位賠禮了。”

“哼。”易卿眉眼恢復平靜,並不理會此人言語。

那中年男子說了幾句客套話,編了幾句雲昭的凄慘身世,看似在為他求易卿原諒。然而一旁的雲昭望着眼前這一幕,很快就明白了主家的用意。眼前的易卿氣質不俗,雙目明亮,腰間束帶上配有明玉,小小年紀,已能看出往後的風度。

而尾隨易卿身後的顧念和,亦有卓爾不群之質,讓人一看便知這兩人絕非尋常人家的子弟。

雲昭不由得兩手發涼,腦中驟然火熱。想來,主家定是下了心思,要將自己脫手了!

“易卿,要不……帶他回去。”顧尋有些猶豫地開口。

易卿並無答覆,走到雲昭面前,一臉平靜,忽而冷不丁出手欲捏雲昭的咽喉,立刻被雲昭識破,他反手握住易卿的小臂,這幾乎是本能。然而隨即雲昭便鬆了手,他半跪在地上,生怕驚了眼前的易卿,如同將溺之人握着最後的稻草,卻又擔心用力過猛,將稻草連根拔起。

“誒?”儘管易卿稚氣未脫,眼神卻十分凌厲,他揉了揉自己被雲昭捏疼的小臂,大大方方地掐住了雲昭的脖子,略有些不懷好意道,“你還滿厲害的嘛。”

雲昭低下雙眸,雙齒微顫。

“好啊。”易卿爽快答應下來。“那你以後就跟了我吧。”

雲昭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得此答覆,顧念和便與賣家在一旁商量價錢,此時顧尋已經要來了鑰匙,易卿接過,丟在了雲昭的身前。

這一刻未免來得太過突然,伸手撿起落在地上的鑰匙,雲昭驟然鼻酸,卻忽然聽得顧尋輕聲開口。

“今後你就跟着我們了,快些起來,我們早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