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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鳳年重新披上蓑笠,提魚竿拎魚簍登岸,劍痴王小屏早已不知所蹤,青鳥安靜站在岸邊,接過公子手上物件,魚簍中空無一物,徐鳳年有些汗顏,聽潮湖裡的錦鯉別說釣魚,你就是彎腰拍水,也能讓幾尾鯉魚跳到手上,徐鳳年在湖上挨凍,辛辛苦苦釣了個把時辰,結果無功而返。除了劉文豹小跑而至,幽燕山莊張凍齡張春霖父子,還有叛出觀音宗的婦人也趕來,俱是發自肺腑的感激涕零,不等徐鳳年說什麼,張凍齡好歹也算是一州江湖魁首,二話不說就要下跪磕頭,徐鳳年連忙扶住,不讓他如此行大禮,捧了滿懷名劍的張春霖更是滿臉崇敬,恨不得當下就要拜師學藝,徐鳳年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道破實情,難得裝了一次行俠仗義的好漢,言辭客套,“莊主借宿在先,徐某人還禮在後,互不虧欠什麼,張莊主莫要太過上心,實話說來,這次跟幽燕山莊借劍千餘柄,到頭來給那幫南海練氣士偷走不少,徐某當下愧疚難當。”

張凍齡一直以為必死無疑,哪裡計較那批被順手牽羊而走的數百把劍,何況莊子上珍藏幾十柄名劍都還在,像那張春霖佩劍無根天水,龍鬚烽燧,細腰陽春,殺冬,無一例外都物歸原主。張凍齡為了身邊女子尚且捨得封閉祖代相傳的龍岩香爐,又豈會重視莊子所藏名劍重於相濡以沫的妻子,張凍齡訥於言辭,此時不知如何感恩戴德,才能報答一二,如此一個響噹噹的大老爺們,只是嘴唇顫抖,握住眼前白頭年輕男子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鳳年沒有急於返身尺雪小院,直截了當說道:“幽燕山莊還有三年時間去鑄造剩餘符劍,我家中恰好有幾柄材質類似木馬牛的大秦古劍,等我回府,近期之內就會讓人送來莊子,大抵可以幫莊主解燃眉之急。”

張凍齡一臉愕然,喃喃自語:“這如何使得?世人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可既然是湧泉之恩,張凍齡又該如何回報?”

徐鳳年笑了笑,“湖上攔截南海仙家,只是意氣使然,可之後那幾柄大秦古劍,還得跟幽燕山莊做筆買賣,不是白送。”

最怕虧欠人情的張凍齡如釋重負,頻頻點頭道:“如此最好,若是恩人不嫌棄,幽燕山莊所有密室,便是龍岩香爐也對公子大開,任由公子搬走,除去犬子所佩無根天水是及冠禮贈物,不好賣給公子,其餘便是殺冬、龍鬚、烽燧和細腰陽春四柄藏劍在內,莊上所有喊得出名號的古劍利劍,都可以讓公子一併拿走。再者,數位先祖當年遊歷江湖,偶有奇遇,幽燕山莊對於練氣一事小有心得,那幾本秘笈,張凍齡只留下摹本,原本都由公子拿去。莊子上還有些田契金銀……”

張凍齡正說得起興,被妻子扯了扯袖口,猛然回神,才自知失態,訕訕一笑,心想以這位公子的家世底蘊,哪裡瞧得上眼那些黃白俗物,醒悟之後,抱拳致歉道:“是張凍齡俗氣了,公子切莫怪罪。”

徐鳳年回望湖面一眼,轉頭笑道:“去尺雪小院慢慢談?”

張凍齡自不敢有半點異議,一行人到了小院,管事張邯已經把三名串門婢女連坑帶騙帶離院子,只留下兩名本就在尺雪做活的丫鬟,主客雙方圍爐而坐,少莊主張春霖沒敢坐下,壯着膽子打量這位年齡看上去差不多的公子哥,數柄名劍在懷,有些滑稽,再背上幾柄佩戴幾把就差不多像是江湖上兜售賤賣破劍的人物了。可能是徐鳳年的借劍太過驚世駭俗,張春霖誤以為這位白頭劍仙僅是瞧着年輕,實則已經好幾甲子超然物外的世外仙人。

徐鳳年飲了一口黃酒,“莊主有沒有想過把幽燕山莊的基業搬出去?”

北涼缺土地缺金銀,但最缺人才。幽燕山莊代代相承的高超鑄劍手藝,是漁不是魚,莊子上那近百號一輩子都在跟鑄造打交道的能工巧匠,可不是幾柄名劍可以衡量的價值,對鐵騎雄天下的北涼來說殊為可貴。接下來朝廷一定會在鹽鐵之事上勒緊北涼脖子,步步逼近,徐鳳年不得不未雨綢繆,如果有一大批經驗老道的巧匠在手,就等於節省下一大批鐵礦。

張凍齡愕然之後,苦澀道:“恩公,實不相瞞,這兩年眼看鑄造符劍完工無望,張凍齡也曾猶豫是不是攜妻帶子浪跡天涯,躲藏苟活,可每次到了龍岩香爐,就都沒了這份念頭,數百年二十幾代人的祖業,張凍齡可以死,但祖業不能毀在張凍齡手上,不說其它,每年清明祭祖掃墓,後輩子孫不管如何不出息,總得去做的。”

徐鳳年點點頭,沒有強人所難。

張凍齡大氣都不敢喘,英雄氣短,更是滿心愧疚,只覺得萬分對不住身前慢飲黃酒的恩公。

徐鳳年笑道:“那我就以劍換劍,取走龍鬚烽燧在內的九柄名劍。”

張春霖急眼了,匆忙插嘴道:“恩公,小子所佩這柄無根天水也拿去,莊上便是砸鍋賣鐵,怎麼都要湊足一百柄好劍才好還恩。”

張凍齡洒然笑道:“是該這樣,恩公如果嫌棄一百柄劍太過累贅,幽燕山莊親自送往府上。”

張春霖毛遂自薦道:“小子就可以做這件事情,正巧想要遊歷江湖歷練一番。”

徐鳳年也沒有推拒,抬頭看了一眼風流倜儻的張春霖,“徐某此番出行,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可以用作裝載百劍。不過無根天水就算了,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才奪人所好,徐某本就不是什麼君子,卻也不想當個小人,吃相太過難看。好不容易在莊主和夫人面前有些江湖好漢的意味,不能眨眼之間就破功了。”

張凍齡是不苟言笑的粗朴性子,聽聞這話也是咧嘴一笑,這位恩公倒是真性情中人,莊主夫人更是一些隱藏心結次第解開,眉目舒展,愈發溫婉恬淡。江湖閱歷談不上如何豐富的張春霖更是啞口無言,在這位年少成名的少莊主看來,既然這位恩公已是親眼所見那般舉世無雙的劍仙風采,談吐也該是不帶半點世俗氣的。哪裡想到言談之間如此平易近人,徐鳳年抬手借劍一觀,張春霖手忙腳亂遞出烽燧一劍,看得屋外門口兩位丫鬟相視一笑,少莊主平日里可都是溫文爾雅得很,便是迎見江湖上的大俠前輩,也從不見他如此拘束緊張。

徐鳳年抽出半柄名劍烽燧,劍身如鏡清亮似水,徐鳳年眯眼望去,笑道:“方才在湖上切磋,有一位女子練氣士使出了指劍,據說可以指山山去填海,指海海去摧山。你們幽燕山莊練氣與練劍並重,對這個有沒有講究?”

張凍齡一臉古怪,張春霖聚精會神,不肯漏過一字,倒是莊主夫人柔聲道:“恩公所有不知,觀音宗擅長練氣,其中驚采絕艷之輩,可以去指玄和天象兩種一品境界中摘取一鱗半爪,美其名曰龍宮探寶,從指玄中領悟,較之更高一層的天象,相對簡單,但也僅是相對而言,一般練氣士,便是窮其一生,一日不敢懈怠,也未必能做到,委實是太過考校練氣士的天賦機緣。湖上指劍之人,取法道教符籙飛劍派的點符之玄,點天天清明,點人人長生,點劍劍通靈,三重境界,依次遞減,那名練氣士不過三十歲左右,能有此境,只要甲子歲數之前點劍再點人,未必不能百歲之前去點天,從天象中揀尋物華天寶。練氣士之強,自然不在體魄,而在練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