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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聲勢浩大的車隊緩緩南下,陣仗之大,遠勝新封為定鼎大將軍的兵部侍郎盧升象,兩百餘人中,佩有秀金刀的大內執金吾騎衛有八十人,其餘一百左右騎士俱是身穿黑衫,兵器各異,但無一例外,腰間皆是懸有一枚扎眼的銅黃綉魚袋,銅黃袋子上所綉鯉魚尾數也有多寡,多則七尾,少則也有四五尾。這意味着他們是為離陽朝廷授以功勛的江湖武人,已經不算是什麼在野草莽,而是擁有了正兒八經的官府身份,憑藉此袋,進入關隘城池,無需戶牒。發跡於江湖的離陽武夫,無不以到手一枚銅黃綉鯉魚袋為榮,柳蒿師的那枚袋子便編織有八尾金色鯉魚,只是那位天象境界高手從不攜佩就是了。此行中懸掛象徵一品高手的七鯉魚袋,有三人,二品小宗師六鯉多達十四人,龍虎山,吳家劍冢和東越劍池在內的所有頂尖門派,都有派遣心腹隨行,更多還是那些早早依附龍門的江湖鯉魚,這些年多為刑部賣力,他們給朝廷幫忙刺探消息和追剿游匪,朝廷賜予他們一張行走江湖的護身符,各取所需。

兩百騎,只護送了一駕馬車,這輛彰顯皇家氣派的豪奢馬車以四匹汗血寶馬拉車,馬車四周是二十幾名宦官,銅黃魚袋綉有六七尾的一流高手都夾雜其中,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一路南下,過城而不停,僅是野外紮營,但是沿途所經軍鎮,必定要出動一千到三千不等的輕騎遙遙護送數百里,兩者間距始終嚴格保持在一里路,期間有軍旅犯禁,稍稍靠近了半里路,大概是想要獻殷勤來着,結果弄巧成拙,領兵校尉當天就被剝去甲胄官身。半旬光景,就算執金吾精銳騎兵跟那些銅黃魚袋高手,也沒有誰見到車帘子徹底拉起過一次,專門有宦官負責飲食遞送,每次都是跪在車帘子前,低聲言語,隨後有手掀起帘子一角,接過食盒,下一次,新盒換舊盒,以此類推。起先也有人揣測裡頭坐着是那位據說跟陸地神仙只隔着一層窗紗的柳蒿師,只是後來發現還有宦官需要搬運清洗馬桶,就有些吃不準真相了,他們大多數人都是臨時被趙勾告知需要赴京一趟,做什麼,不清楚,而且在跟趙勾諜子見面之後,就得立馬動身,連門派長輩跟父母妻兒都無法告知,然後就接了這麼一趟談不上怎麼幸苦的差事,就是透着股邪乎,太子殿下南下遊歷,也沒見這般興師動眾的。難不成是去武帝城找王仙芝的麻煩?否則天底下什麼人什麼物件,值得勞駕他們這些抵得上小半座江湖勢力的一流高手?

馬車上的事實則讓人大出所料,就兩個人,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宦官,靠着車壁打着瞌睡,一身鮮紅蟒服顯示他的身份的確不俗。他的本名早已湮沒於歲月,是個東越遺民,當年進入東越皇宮以後跟多數宦官一樣,拜了一個前輩宦官為“養父”,被生父地位更高一籌的師父賞臉打賞了個賜名,這才算真正入了門,須知在春秋亂世里,心一狠自己割去子孫根,不曾想卻做不得宦官的可憐人,不計其數。這個如今配得上貂寺一說的年老宦官,叫趙思苦,到太安城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他的第二個師父,在太安城皇宮御馬監當差,也沒做成多大的太監,倒是徒弟中最不起眼的趙思苦,慢慢攀爬,曾經陸續掌印過尚寶監跟印綬監,服侍過離陽兩任皇帝,滴水不漏,這麼多年,竟是一樁小錯都沒有犯過,就連韓生宣都對這名同僚不吝笑顏,趙思苦確是宦官裡頭寥寥無幾無需見人貓退避的貂寺,其餘二十四衙門的一把手,以往見着了韓生宣,一樣得謹小慎微。趙思苦與如今司禮監掌印宋堂祿的師父,是至交好友,兩位老宦官的對食對象,又恰巧死於同年同月同日,宋堂祿成為首宦之後,對所有人都不念舊情,連師父也不例外,唯獨對趙思苦,始終執晚輩禮,接連兩位離陽“站皇帝”,都對一人刮目相看,可見趙貂寺的功力之深。

身子骨孱弱的老宦官盤膝而坐,難掩疲乏地打着盹,動作大了,把自己給驚醒,一臉睡眼惺忪,不知睡夢中夢見了什麼,老人輕輕嘆息一聲。

離陽一手接管了春秋,疆土,金銀,武庫,以至於嬪妃,這些或合情合理,或小有瑕疵,都不如何為人所詬病,但是當年離陽先帝的一項舉措,內外都有非議,那就是幾乎全盤接納了春秋八個亡國的宦官,這才導致了太安城皇宮達到了堪稱擁擠而臃腫的地步,足足有十二監四司八局二十四座衙門,當時不論離陽武將還是文臣,都對此不太理解,新朝正要趁勢跟北莽蠻子一決死戰,哪裡顧得上這幫只會搬弄唇舌的閹人?可是離陽先帝置若罔聞,老首輔,即張巨鹿的恩師,接連上疏,亦是悉數泥牛入海。隨着戰事逐漸停歇,那些宦官安分守己,竟是異常忠心於新主子,二十年間兢兢業業,只聽說一個個老宦官在宮內壽終正寢,從未聽說有誰禍亂內宮,雖說跟人貓韓生宣的功不可沒有關係,但顯然更多還是這幫閹人感恩於先帝的法外開恩,不至於讓他們在亡國後流離失所,別人丟了家國,總歸還能靠着一技之長活下去,他們宦官談何容易?

老貂寺眼角餘光瞥了眼車廂角落,又耷拉下眼皮子,實在是見怪不怪了。角落處坐着個睡態安詳的中年男子,相貌俊雅,眉心一抹豎立猩紅,猶如兩眼之外又開一枚天眼。老貂寺在八年前執掌印綬監,負責內廷誥敕貼黃信符等事,短短兩年就被調任掌管大小玉璽的尚寶監,等人貓“暴斃”之後,原本已經準備安享晚年的老宦官既沒有升任司禮監,也沒有空閑下來,而是被兩位獨立於國子監之外的練氣士宗師領去見了一樣“物件”,趙思苦從匪夷所思到趨於平靜再到最終麻木,不過半年時間,因為再稀罕的玩意兒,也經不起一天到晚瞪大眼睛盯着瞧,在那一天起,趙思苦才接觸到常人幾輩子都無法知曉的秘辛,例如成百上千的扶龍派練氣士分發各地,在洞天福地採擷天雷,用以鑄造一座前無古人的“雷池”,還有就是龍虎山歷代天師在自認道法大成之際,都要來太安城為某個物件篆刻符籙一張,這一寫符,往往就是數月甚至是半年,耗盡精氣神,迄今為止,離陽建國以來,已有十一代總計十八位大天師代代畫符人人做籙,只為了鎮壓車廂內這個“人”,“忘憂之人”,唯一一個以真正意義上的天人姿態行走過江湖的高樹露,當代江湖所謂的一品四境,從根祗而言,盡脫胎於四百年前此“人”的武學心得,也正是此人將金剛境納入高手範疇,有意無意將原本被儒道打壓得完全抬不起頭的外來佛教擺上了桌面,只是四百年前的那場浩劫,高樹露在十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興之所起便殺人,殺得滿江湖腥風血雨,無一人膽敢自稱高手,死在高樹露手上的高手光是劍仙就有兩位,天下道門湊出八十一位真人,不惜聯手結就鎮魔大陣,仍是被高樹露於地肺山之巔宰殺殆盡,留下一句“我本是人間仙人,鎮什麼魔”,逍遙遠去。高樹露最後與一位不知名的年輕道人狹路相逢,那一戰的聲勢浩大,至今後無來者,到現在還有人堅信只有斬魔台齊玄幀或是武當洪洗象出山,去跟王仙芝一戰,才可媲美。老貂寺趙思苦就對着這麼一個不該說是活人還是死人的傢伙,當下的“高樹露”不飲不食,不呼不吸,如同蟄蟲冬眠四百年,身軀不見半點萎縮,依舊光潔如玉,除了龍虎山天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