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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鳳年悠悠然向前踏出一步,一襲黑金蟒袍大袖隨之輕盈搖動。

不遠處的李浩然,祁嘉節徒,佩有名劍“八甘露”,號稱擁有指玄境八劍的北地劍道高手,仍是紋絲不動。

下馬嵬驛館兩側樓上樓下的看客們,忍不住都要在心中為李浩然默默讚歎一聲,不愧是能夠在太安城站穩腳跟的年輕宗師,哪怕面對天下四大宗師之一的徐鳳年,還能如此雲淡風輕。難怪在高深莫測的京城江湖裡,很多前輩大佬都揚言李浩然不出十年,就有望比肩祁大先生的武學境界,有生之年未必沒有機會登頂劍林,去看一看李淳罡鄧太阿寥寥幾人眼中的劍道風景。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返老還童的橫刀“少年”就忍不住嗤笑一聲,這個姓李的小子哪裡是胸有成竹,根本就是嚇傻了。準確說來,不是嚇傻,而是不敢動彈。徐鳳年那一步,看似平淡無奇,卻是一場邀戰,其意氣之長,早已蔓延整條街道,邀戰的對象,有他們趙勾並肩三人,更有街道兩旁樓內的一些深藏不露的人物。所以這一步的意思很簡單,既然到了下馬嵬驛館這邊,那麼來者是客,他北涼王“家大業大”,都招待得起。只可惜,李浩然不在此列。

距離徐鳳年最近的李浩然有苦自知,他沒有躋身指玄境界高手卻能使出多式指玄劍,對氣機的感知頗為敏銳,按理說,遭遇強敵,狹路相逢,與主人靈犀相通的鞘中“八甘露”,應該躍躍欲試顫鳴不止才對,但是鞘中長劍非但沒有為此示威,相反做起了縮頭烏龜,死氣沉沉,以至於出現人劍離心的境況,恍如陰陽相隔。李浩然天賦極好,習劍多年,在武道修行上一帆風順,無論是與師父祁嘉節一年一度的請教切磋,還是當年棠溪劍仙盧白頡奉旨入京為官,他在祁嘉節的授意下前往城外以劍相迎,都不曾遭遇這種事情。此時此刻,李浩然才明白一個道理,無論是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師父,還是氣度非凡的棠溪劍仙盧白頡,是在憐惜後輩劍士,所以從未傾力而為。

跛腳老人臉色沉重,向練氣士宗師問道:“附近除了東越劍池的柴青山,難道還有其他高手?”

實力暴漲到大天象修為的練氣大家苦澀道:“除了我們三人,只察覺到北涼王還分神出六股氣勢,其中四股就在這驛館酒樓內,其餘兩股都不在此。只是與你差不多,柴青山之外,我也不知道那五人的身份。甚至如果不是徐鳳年以這種方式邀戰,我先前都現不了他們的存在。”

跛腳老人皺眉道:“京城內拿得出手的大小宗師,先前都已經向皇宮和欽天監兩地靠攏,若說吳家劍冢的老家主因為隱居在城內,今天跑來下馬嵬觀戰,還算情理之中,但那五人又是何方神聖?”

說到這裡,跛腳老人忍不住環顧四周,滿臉匪夷所思,感慨道:“整整五人!五個敵我難分的大宗師?!隨便一兩個打起來,這京城還不得雞飛狗跳?”

突然,跛腳老人與北地練氣第一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都看到濃郁的恐慌。

他們同時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如果這五人中恰好有一個曹長卿,又如果大官子的到來是北涼西楚形成的默契,而其餘三位一旦選擇冷眼旁觀?

原本以太安城的雄厚底蘊,這二十年來,除了武帝城王仙芝不一定能攔住,饒是曹長卿也無法得償所願。雖說如今韓生宣柳蒿師祁嘉節三人都已不在,這意味着太安城四城中的宮城、皇城、內城和外城,除了跛腳老人一如既往地負責看守外城,都喪失了至關重要的坐鎮守城之人,但是當下吳家劍冢的劍道大宗師吳見算是頂替了柳蒿師,加上龍虎山數代天師層層加持的那座隱蔽符陣,以及衍聖公府聖人張氏在元本溪和謝觀應兩位讀書人幫助下精心造就的那個大手筆,趙勾因此膽敢對皇帝陛下保證,新武帝徐鳳年只要是單槍匹馬入宮,一樣是只能進不能出的慘淡結局,只不過屆時要殃及池魚多少,是一千還是兩千,或者更多,趙勾也不敢拍胸脯。

可當徐鳳年身邊多出一個相似境界的大宗師,太安城內的北地練氣士又死傷殆盡,兩座大陣削弱不少,一旦吳家劍冢的吳見不願出死力攔截,後果不堪設想。

橫刀少年伸手握住背後短刀的刀柄,冷笑道:“婆婆媽媽能作甚,不管了!這一架,我來打頭陣!”

跛腳老人正要說什麼,清秀少年容貌的趙勾頭目已經開始前沖,他不急於拔刀出鞘,身體前傾,前奔每一步如同蜻蜓點水,極為輕盈靈動。

不知何時,蟒袍扎眼的年輕藩王,已經站在了始終“不動如山”的李浩然身側,肩並肩,一人面對大街,一人面對下馬嵬驛館大門。

眨眼間,眾人只覺得一個迫不得已的晃神,就現那個籍籍無名的橫刀少年,像是傻乎乎站在年輕藩王的身前,依舊保持那個握刀的姿勢,刀鋒僅僅出鞘一半。

期待着一場貨真價實巔峰大戰的看客看官們,徹底看不懂了。

前不久那個叫吳來福的混賬玩意兒,好歹在北涼王完完整整拔出了一整刀,到你的時候,往前沖的架勢挺人模狗樣的,怎麼人都跑到北涼王身前了,突然就沒動靜了?

你說你一個褲襠裡帶把的,又不是江湖上那幫子思慕北涼王的女俠仙子,咋就在那兒呆若木雞了?

大街兩側頓時噓聲四起,往死里喝倒彩。

下馬嵬驛館外,除了跛腳老人和練氣士宗師,瞧得出門道深淺的都不去窗口湊熱鬧,至於搶到風水寶地想着一睹為快的好漢女子們,想要看到的是那種天翻地覆的精彩過招,講究一個怎麼驚天地泣鬼神怎麼來。

幾乎沒有人現清秀少年握刀的那隻手,已是血肉模糊,尤其貼緊刀柄的手心,白骨可見。

握刀那隻手臂的袖子更是支離破碎。

與年輕藩王面對面的趙勾頭目嘴角滲出血絲,臉色猙獰,又透着不信和不甘。

兩人身邊那個“敵不動我不動,敵已動我還是不動”的李浩然汗流浹背,只聽到北涼王笑着跟那人說道:“知道你藏着殺手鐧,不過你之所以現在活着……”

這名“人不可貌相”的趙勾頭目瞬間卸去所有偽裝,就在此時,他怔怔然低頭望去。

小半條略顯纖細的胳膊刺透胸膛。

胳膊緩緩抽回。

殺人如麻的趙勾巨頭艱難轉頭,只看到一頂老舊貂帽,一張秀秀氣氣的臉龐,少女還啃着半張蔥油大餅。

殺人吃餅兩不誤。

他認識她。

趙勾內一份屬於頭等機密的檔案有過模糊記載,青州襄樊城外,她殺了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的刺客。

是一個數次孤身阻攔過王仙芝入涼的瘋子。

殺手死於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