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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志怪小說裡頭,描述那些修行坎坷的得道高人,最後大多會賦予“位列仙班”四字,意思就是說在天上有了一席之地,其實說到底,跟世間讀書人鯉魚跳龍門,考取了功名,在廟堂上在金鑾殿中有了位置是一個路數。欽天監大門口這些顯然不是人間人物的神仙,真是讓李家甲士大開眼界,在天子腳下討生活,什麼光怪6離的人和事都能看到,比如像先前姜泥的一人一劍飛過十八門,就有許多京城百姓有幸親眼目睹,但姜泥的風采,頂多也不過暗贊一句有謫仙人丰姿,真正的仙人,肯定是頭一回瞧見,而且眼下一口氣出現數十位身穿道袍的仙人,給人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所有李家甲士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個個瞪大眼睛,使勁看着那些或高或低的背影。

不是冤家不聚頭。

位於居中位置的那位“年輕”仙人,手握符劍鬱壘,本是與武當劍痴王小屏那柄神荼齊名的道教重器,大概因為太過珍貴,被深藏供奉於京城欽天監內,久而久之,世人便只知神荼而不聞鬱壘了。反觀武當山,別說沒有敝帚自珍的習慣,便是呂祖遺劍這樣的鎮山之寶,也不過是隨意懸掛在檐角之上,當初齊仙俠去武當山砸場子,不過是多瞧了幾眼遺劍,當時的年輕掌教洪洗象那也是說借就借,倒是讓齊仙俠覺得太過兒戲而沒有接受。武當山和龍虎山,雖然同為道教祖庭,但是修行之路,實在是大相徑庭,後者步步登天,只求一個飛升,前者最近的一百年年,歷代掌教,從黃滿山王重樓,再到洪洗象和李玉斧,都勤於行走人間,從無黃紫貴人和羽衣卿相的說法。

此時的提劍仙人,無論是相貌還是神態,都與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極為相似,只不過比起璞玉一樣的後者,這位仙氣鼎盛的年輕道士更為鋒芒畢露,如同一塊雕琢大成的國之大璽,身體四周隱約有無數黃金符籙一閃而逝。

其實早年在春神湖畔,趙凝神所請下的祖師爺,正是此人。只不過當時仙人面容模糊,加上北涼世子請下了更加氣勢恢宏的真武大帝法相,一下子就破去趙凝神的請神,除去龍虎山天師府為數不多的趙家子弟,幾乎沒有人知道趙凝神所請祖師是哪一位。

相較其餘三位龍虎山下凡真人的氣勢洶洶,這位提劍仙人面對年輕藩王,眼神複雜難明,臉上沒有什麼憤怒神色,他似乎沒有看到那名金甲仙士已經對北涼王起衝鋒,緩緩開口道:“你們徐家父子二人,真是不消停啊。”

與此同時,那個被仙人附體的金甲將領已經疾馳而至,與徐鳳年相距五十步時,伸手隨意往空中一抓,手中便多出一桿通體縈繞紫電的金色長槍,槍身繪有晦澀艱深的道教雲紋。

金甲仙人大喝一聲,氣勢如虹的一槍-刺向徐鳳年頭顱。

徐鳳年沒有轉身,微微後傾躲過那一槍,同時抬手輕描淡寫握住了那桿金色長槍,不光是五指間電閃雷鳴,整隻手臂都籠罩於輝煌奪目的金光紫氣中。

策馬狂奔的金甲仙人被握住長槍後,胯下戰馬竟是再也無法向前突進一步,仙人試圖以橫掃千軍姿勢砸爛這個凡人的腦袋,但是那桿長槍紋絲不動,氣機震蕩之下,象徵仙人天威的那具金色甲胄一陣顫抖。

徐鳳年五指加重力道,金色長槍出一聲砰然巨響,直接就被他當場捏斷。

金甲仙人滿身的絢爛金色頓時隨之一黯,怒喝道:“大膽!”

徐鳳年終於轉頭正視這位包裹在金光中的飛升仙人,扯了扯嘴角。

既然都下凡了,那就一起下馬吧。

徐鳳年將那半截長槍往右手邊一扯,先前始終不願長槍脫手的金甲仙人被順勢扯落下馬,後者顯然也意識到不妙,離開馬背的同時就鬆開長槍,一手高高舉起作托物狀,好像要用某物對這個膽大包天的凡夫俗子進行鎮壓。

果不其然,金甲仙人手上懸停有一枚雷光大盛的道門方形法印,彷彿道教典籍中所載的雷霆都司寶印,朝徐鳳年頭頂重重砸下,仙人同時沉聲道:“天雷轟頂!”

左手刀徐鳳年不見如何大幅度動作,僅僅是擺出一個刀尖微微上挑的起手式。

欽天監門口持鬱壘劍、頭頂蓮花冠和騎白鹿的三位仙人,幾乎同時欲言又止,其中蓮花冠仙人微微嘆息,騎白鹿的仙人更是差一點就忍不住出手。

徐鳳年這一招,恰好是顧劍棠的成名絕學,方寸雷。

罕有出手的顧劍棠在最近十年中,僅僅是在曹長卿攜手姜泥一起進入太安城皇宮的時候,以此招跟大官子還了一禮。

之後身份特殊的江斧丁入涼挑釁,與徐鳳年對敵之時用過一次,這就給徐鳳年偷師了去,此時此刻徐鳳年用出方寸雷,遠比江斧丁聲勢驚人。估計一向自負天賦異稟的江斧丁看到這一幕,也會自慚形穢。

金甲仙人剛要砸下那枚雷霆都司印,整個軀體就名副其實地如遭雷擊,向高空飛去,那枚剛剛成形還未彰顯天道威嚴的寶印也煙消雲散。

徐鳳年衣袖微動,拔地而起,身體扭轉了一圈,大袖隨風飄搖,盡顯人間第一人的無盡寫意風流。

徐鳳年恰好出現在止住身形金甲仙人的頭頂,也是伸出一掌,同樣五指張開,卻不是請出法印,而是對着那個仙人簡簡單單地一拍而下。

古詩有雲,仙人撫我頂,結授長生。

此語寥寥十字便說出了道家真味,令無數凡間修道之人心生嚮往,多少人遍訪名山大川,不正是為了一睹仙人真容,得授長生術?

但是今天白衣縞素的年輕藩王,在被仙人怒斥大逆不道之後,真正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撫仙人頂!

一手斷長生!

金甲仙人根本來不及出手抵擋,就被這氣機磅礴至極的一掌給砸落街面,在迅猛落地的眨眼之間,仙人的遍體金光以極快度退散消逝。

當仙人附體之軀在地面狠狠砸出一個大坑的時候,那名騎將除去眼眸依舊殘留金色光彩,先前披掛的金色甲胄已經不復存在。恢復大半凡人身軀的騎將下場凄慘,七竅流血,奄奄一息。

徐鳳年面無表情站在大坑邊緣,俯瞰那名其實到頭來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的重騎軍將領。以世間武人體魄承載謫仙身軀,除非是達到了金剛境和天象境,否則都是不堪重負而亡的結局。

儒釋道三教中人,有別於尋常江湖武人,跟佛門得道高僧一入一品即金剛相似,道教宗師往往一入一品即指玄,這也算是得天獨厚的機緣,常人艷羨不來,不過相同境界對敵,自然是按部就班循序漸進的純粹武夫更為善戰,如早期的武道宗師,如韓生宣和軒轅大磐之流,別說面對一個金剛境界高僧或是指玄境真人,就是兩個三個,也能毫無懸念地一併轟殺。所以修道之路,有快有慢,也有得有失,就看各自如何取捨了。但是大抵說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機緣,姜泥的劍術精進一日千里,軒轅青鋒接連奇遇武道大成,趙凝神請神失敗卻因禍得福,心境受損的江斧丁在打潮之後別開生面,陳芝豹更是數次坐收漁翁之利,謝觀應和軒轅敬城只是翻書讀書就能讀出大境界,妙不可言說不得,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