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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有兩人,皆定定的看向她,目光帶着些許好奇。

山頂風大,不僅將字畫吹得翻飛作響,就連那二人的衣袂亦隨風飄舞,頗有仙姿。尤其那站在石案邊男子,清淡優雅,眉目如畫,真真彷彿仙人下凡。

他手執紫毫,腕懸於宣紙之上,紙上是半幅淡彩的水墨畫,看去正是她剛剛所在的位置,只不過那青石上休憩碧衣的小兒意態懶散,睡姿亦不甚雅……身子半側面微斜,一條胳膊竟垂在了地上……

她臉頓熱,剛剛自己就是這副尊容嗎?怪不得彷彿是一腳踏空驚醒過來。

“汪汪……嗚嗚……”

毛團正站在一側的石凳上,攏着前爪作揖,眼中儘是懇求之色。

毛團很聰明,但凡她教的本事不消三天便可學得像模像樣,就是有一點不好……怕高,當高度超過一尺,它便只能在上面着急,然後擺出可憐模樣等着被解救。

她急忙上前……

風捲起她的碧紗長衣,拂過鋪在石桌的畫紙之上,彷彿一層輕霧游移,卻又於瞬間帶翻了桌邊的白玉調色盤。只聽一聲脆響,各色顏料在地上炸開煙花朵朵。

她吃了一驚,未及轉身,便見立在那男子身後的女子敏捷的擦身而過,蹲下身去。

“我……”

蘇錦翎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這才多大工夫,竟連闖了兩個禍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沒事沒事。”那女子連聲安慰,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碎玉:“只可惜王爺的畫今日怕是畫不成了。不過也好,山頂風大,王爺待了這麼久,也該歇歇了。”

蘇錦翎見她雖是宮婢打扮,可說起話來卻不似其他宮婢一般小心翼翼。

又抬眼瞄了瞄那個王爺,但見他清亮的眸子亦在看着自己,眼中並無怒氣,方略略放下心來。

“這便是雪陽宮的毛團大人吧?”

那宮婢笑道,將碎玉包在帕子里,看樣子似是想幫她將毛團抱下來,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沾滿了顏色,便調皮的在她眼前比划了兩下,又笑了笑。

這女子年紀雖稍長,但卻不像其他資深宮婢般端着架子,而是又親切又和善,讓人不能不當即生出幾分好感。

抱了毛團下來。毛團立刻圍着她左跳右叫。

“那陣見你和毛團大人在山下,不想一會工夫毛團大人自己跑上來了。怕你着急,本應送下去的。可是王爺說你正睡着,不便打擾。毛團大人又實在討人喜歡,我就忍不住逗了它一會,卻不想你尋了來……剛剛急壞了吧?真是過意不去。”

宮婢誠懇道歉,倒讓蘇錦翎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她的疏忽,結果……

“以彤,收拾一下,咱們該下山了。”

“是。”

以彤屈了屈膝,先自去摘亭子四圍的書畫,蘇錦翎便去幫忙。

毛團在亭子里四處跑跳,忽的看見了地上尚未乾涸的顏色,分外激動。先是拿藥丸鼻子嗅了嗅,自知不是可食之物,還有一股怪味,於是把那當做了敵人,拿爪子一通拍打,口中嗚嗚的威脅着,卻驟然發現腳下開起了各色梅花,大為新奇。轉了幾圈後,也不知哪根神經錯亂,突然撲向那王爺,前爪輪番拍着他的雲白長袍下擺,只眨眼功夫就印上了數朵顏色各異的梅花。

蘇錦翎正收拾到這邊的書畫,餘光瞥見這一幕,頓時大驚,急要阻止,結果剛剛摘下的畫竟沒拿穩,直接被風裹挾着吹跑了。

這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戰戰兢兢的看着那位王爺,王爺亦在看她,眼中依舊清亮。

“呀,畫飛走了呢,這是今年的第幾幅被風叼走的畫了?看來風兒也很喜歡王爺的畫呢。”以彤這句不知是在為她解圍還是在玩笑。

王爺的唇角露出些許笑意:“既是喜歡,不妨都送了它吧。”

他的聲音一如他的目光一般清亮柔和。

以彤摘畫的手忽然一顫,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一滴血珠轉而冒了出來。

她遲疑的回頭看看王爺,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什麼,隨後解了懸在銅絲繩上的畫。

頃刻間,亭中宣紙如蝶飛舞,卻只一會,便乘風翩然而去。蘇錦翎只來得及看到划過眼前的一幅上的兩行飄逸的行書……我欲乘風歸去……

“王爺,這幅……”

以彤望着桌上那幅半成品。

王爺唇邊笑意依舊:“既是還沒有完成,亦不好送了它。”

以彤臉上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轉而笑道:“既是如此,妹妹何不向王爺討了去?”

蘇錦翎一怔,尷尬笑道:“奴婢怎麼敢?”

垂眸又見那雲白袍擺上的梅花朵朵開,當即臉色泛白,不覺抬眸飛快的瞄了眼王爺的臉色。

但見他正望着自己,而後目光下移,笑意更深:“原來毛團是嫌本王的衣袍太素淡了。”

再一抖袍擺,竟是欣賞之色:“若論畫藝,本王尚不及毛團有天賦。且看這梅花朵朵,疏密有致,半開半合,渾如天成,真乃佳作。”

他當真沒有生氣嗎?

蘇錦翎急忙再次抬眸確定,他亦是看了過來,眼底眉梢俱是笑意,使其原本有些清冷孤寂的神色添了不少春意,就好像朝暉斜鋪在薄雪之上,折出瀲灧清光。如此,竟有點像……

眼前忽的飄過一雙冷銳的眼……

可也就在這一瞥之際,他身邊以彤的面色卻是有些恍惚,待她仔細看去,又恢復了笑容,彷彿剛剛所見不過是她的錯覺。

毛團聽了這段讚美,樂不可支,竭力要再印上幾朵。

他俯身將其抱起,毛團便不客氣的往他臉上糊口水。

他哈哈大笑,摸了摸它的頭,將它向她遞來。

她懷疑且試探的瞧瞧他,但見他微微的點了頭,笑意融融,方走過去,接過毛團,屈膝行禮:“奴婢謝過王爺。奴婢……告退。”

再不敢抬頭,抱着毛團急行下山,卻覺得亭中那兩人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結果越行越急,扭腳數次。

途中忽聽一陣紙頁窸窣之聲越過頭頂,幾個字翻飛着映入眼帘……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及至下了山,方回頭望去……

亭子的紅頂襯着碧藍無雲的天空,冶艷又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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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你跑到哪去了?娘娘正尋你呢……”

蘇錦翎剛踏上通往雪陽宮的細石子路,就見樊映波足下生風般的趕來。

糟了,莫非是那什麼王爺反悔了跑到雪陽宮來告了她一狀?雖然她沒有自報家門,可是整個天欒城只有雪陽宮養了這麼一隻西施犬,那個叫以彤的宮婢既然能毫不遲疑的喚出它的名字,可見這隻狗可比她有名氣多了,卻也連帶得她亦被人記了個紮實。

一路忐忑,竟在平地上也扭腳數次,弄得樊映波懷疑的瞧了她好幾眼。

進了偏殿,頭也不抬的便跪倒:“奴婢……”

“可是回來了!”如妃的聲音滿是喜悅,不見絲毫苛責:“快,錦翎,到這邊來,你在雪陽宮待了近一個月,本宮怎不知你竟還有這種本事?”

本事?什麼本事?惹禍的本事嗎?

她遲疑的抬頭,結果一襲絳紅單紗長袍直直扎入眼底。

她心中暗自叫苦。

昨日宇文玄錚去尋美人魚,要她在擷芳小院原地等候,她卻走了。此番莫不是要新帳舊賬一起算?據說賢妃疼愛他更甚於親生子……這回完了!

賢妃笑得親切,好似一朵開得正好的康乃馨。宇文玄錚依舊斜倚在檀木太師椅上,一臉玩味的瞧着她。

這人,別看他笑得人畜無害,心裡不知打什麼鬼主意呢,他把兩個小太監打得吱哇亂叫時不也是這般天真無邪的模樣?

腳步向賢妃移去,眸子卻一瞬不瞬的盯着宇文玄錚,生怕漏下他臉上的丁點細節以導致她對即將發生的災難措手不及。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眸底閃過一絲戲謔之色。

賢妃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好像是初次見到她一般:“本宮倒忘了,你的母親便是天昊最著名的歌舞師……”

她的神思尚無及迴轉,今天的事怎麼扯上了莫鳶兒?

“聽錚兒說你曲兒唱得極好,快,唱給本宮聽聽……”

蘇錦翎看向宇文玄錚,目露疑色,他卻衝著賢妃笑得明朗且幼稚:“兒臣聽過,的確唱得不錯,只是當著母妃的面怕是還有些不好意思吧?”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賢妃捏着她的小手,無限愛惜:“皇上操勞國事,這宮裡只有逢年才在暢音樓擺戲。我平日里除了偶爾忙些後宮的事都要悶死了,聽錚兒說你唱的曲兒很有民風之意,有點像那自三百年前傳下來的曲子。只可惜自那二人羽化飛升之後,也只剩了那幾首曲子……”

景元帝宇文容晝為人嚴肅,最忌玩物喪志,所以宮中除了過年,就連寵妃的生日都只是擺酒慶賀半日,人數不過三桌。且連年征戰,雖是擴大了版輿,卻也弄得勞民傷財,如此更是為了節約宮內開支。也正是因此,這幾年已放了不少宮女出宮,而秀女除了被指婚或被如蘇錦翎一般被點名留在宮中的,大多遣送回家,於是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偌大的雪陽宮只得三十名宮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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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會是哪個王爺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