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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倒記得瑜妃提過的一曲《丁香雪》,她亦跟着學過一闋,是三百年前的廣陵王為心愛的女子所作,以訴心曲,卻是由笛子演繹,雖有許多人吹奏,亦是清寧王最得其精髓,但不知若在他手下換做琴音又是何等的意境。

宇文玄逸唇角微彎,輕舒袍袖,優美的指就那般極為隨意的掃過琴弦……

蘇錦翎一怔,他彈的竟也是這曲《葬心》!

琴音初時輕柔緩和,如思如愁,漸漸柔腸百轉,如泣如訴,最後連綿不斷,如怨如哀,無處話凄涼。

她曾懷疑他不過是徒有虛名,然而的確是百聞不如一見,方才她全情投入,自覺亦是超常發揮,彈得極為動心動情,然而此刻,琴音在他手中似是幻出無限妙境,伴着琴音,春景化作愁怨,如水中倒影般流到身邊,浮沉不定,幽怨飄零……

琴音即心聲,清寧王竟能將此曲演繹得如此纏綿悱惻,動心動魄,莫非……

望向那人……

雪袍泛着點點幾不可見的藍星,清冷幽寂;青絲如霧,依舊鬆鬆的束於身後,只余幾縷散發與鬢間飄飛,一雙斜飛的長眉便這般忽隱忽現。眸子低垂,長睫如墨,掩住了眼中的情緒,只有唇角微翹,卻不似笑,倒更見滿心凄哀……

亭外桃花亦似有所感,紛紛隨風飄向琴弦,又於琴音中輕盈起舞,曼妙凄迷。

想不到一向風流俊雅的清寧王也藏着一段難言的心事,但不知他所屬意的是哪家的女子,怕是招盡了世間女子的怨妒。只是他那樣一個命數奇特之人即便心有所愛怕也無法與之共度朝夕,惟願此女便是他的命中注定。然而若真是命中注定之人,又何來無數哀怨憂戚呢?想來即便是天潢貴胄,亦非事事可盡如人意。

她默默的嘆了口氣,倚欄望向亭外。

依舊是陽光明媚,春意無邊,卻似矇著層淡淡的雲霧,無限凄迷……

琴聲不知翻滾了幾遍,待她回過神思卻忽然發覺他只於極為凄婉哀怨處反覆盤桓,攪得人的心神愈發混亂無狀。

憂傷間,琴聲遽然一停,未及她回頭,只覺一股清寒的杜若淡香撲面而來,緊接着手旋即被人捉起……

此刻方發現,手上的水泡不知何時破裂,幾個指頭均是血跡模糊,且沾染了碧紗衣袖,竟是滿眼的觸目驚心。

“你……”

他長眉倒豎,滿臉的怒氣,全不似平日的閑適優雅,只飛快的扯了中單,飛快的將她的手包起。

既已包裹整齊,卻是攥着她的腕,良久沒有放開。

那指尖一片冰涼,掌心卻是火燙,就那麼緊緊的握着,目光落在絹布之上,長眉微顫。

風捲起簾幔,捎帶着片片桃瓣,絲絲清香,鋪灑在二人身上。

“王爺……”她只覺如此分外尷尬,卻又抽身不得,只得輕輕喚了聲。

他黑睫微震,目光移至她臉上……

與此同時,蘇錦翎只覺得那腕上似有一股力將她往那懷中扯去……

然而,他的手卻是緩緩放開,笑意僵冷:“果真是好曲,竟讓你……如此顧不得自己……”

她別開目光,卻是由衷道:“王爺果然名不虛傳,僅聽奴婢彈了這一會,就能將此曲演繹得出神入化……”

余光中卻瞥見他笑得格外有深意,且又看向她:“無他,不過是有心罷了。”

她連那一點餘光亦是收回,垂眸不語,卻聽他問道:“但不知此曲出自何人之手?”

她自是不知,只隨口道:“我亦不知,只是幼時常聽家母閑來哼唱。”

他笑了,感慨道:“春閨寂寥,幽怨漫生,倒是一派淋漓盡致。但不知面對這大好春光,又是如斯年華,錦翎姑娘在為什麼發愁呢?”

抬眸,正對上他的戲謔,然而戲謔中似又有一點點的關切,只是過於細微,令她難以肯定是否是自己多心。只是……她總覺得這清寧王似是知道些什麼,然而他是如何得知卻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思慮間,他已坐回琴旁,長指輕拂,琴音如玉。

依舊是《葬心》,此番卻是極為輕緩舒暢,仿若月點清波。

他又恢復了閑適的姿態,一邊拂動琴弦,一邊挑眉看她,眸中仍是戲謔。

“王爺方才亦是情動於中,但不知王爺是在為何事而發愁?”

他那神情着實讓人着惱。

宇文玄逸一怔,頓時揚頷大笑,:“不過是被曲中之情所感,不禁思想若是得此佳人,必不負她,不讓她在這大好春日傷心難過罷了……”

語未必,指尖一掃,琴音頓如流水奔騰。

心底疑慮,抬眸看他,卻正對上他一雙眼,半是清冷半是春意,隨琴音似水波般漫過來,竟一時讓她目眩神迷。

她慌忙垂下眼帘。

“奴婢不打擾王爺雅興,奴婢告退……”

宇文玄逸垂眸勾唇,算是允了,她便退步離開。

她方走到台下,便覺那琴音似由輕悅再次轉為凄婉。心下奇怪,回望時,卻只見亭上簾幔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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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蘇錦翎但凡外出散步,都刻意避開悅君台一帶,然而耳朵卻時時搜索着知語亭內的琴音,卻不想只有風聲輕輕,鳥鳴啁啾,不免有些失落。

記得當日,她已回了聽雪軒,依然可聽到琴聲幽眇,而且那琴音直到深夜亦盤桓不休,攪得飄着花香的春夜都氤氳着一層淡淡的憂傷。

或許就從那一夜起,她便開始不自覺的捕捉那琴音,卻只拾得清風幾縷。

也難怪,國事繁忙,太子又總不理朝政,只惦着玩樂,雖說皇上是交代清寧王輔政,而事實上,他已經成了主政之人。

太子……真不知道如果將天昊交與這種人的手上會是怎樣的結果,雖說祖宗家法不可廢,可是任人唯賢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皇上都不懂嗎?難道僅僅憑對慈懿皇后的思念便可決定一切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嗎?雖然朝中大臣人才輩出,各個王爺也精明強幹,可即便嚴命朝廷上下極力輔佐,但也得太子聽得進勸諫才行。

據說這些日子太子正琢磨着要再來一次微服私訪,目標是帝京最為繁華的棠梨街。

棠梨街行人如織,車馬如龍,樓台如櫛,店鋪如林,那裡有最豪華的酒樓天香樓,那裡有最熱鬧的歌坊——天籟軒。

其實太子已經喬裝改扮準備混出天欒城,怎奈業務不熟練被侍衛當場認出,竭力勸回,這才有了關於微服私訪的朝議。已是連續兩日,眾臣自是極力反對。後太子怒,命侍衛當庭拿了反抗聲最強烈措辭最激烈的右諫議大夫,要先縫他的嘴然後再斬他的頭,還是清寧王聯合眾臣竭力將其救下。清寧王另獻一策,如若太子想體察民情,不妨將宮廷一隅暫辟做街市,置辦貨物,命宮女太監假扮行人商賈,往來貿易,當然也不可少了太子心心念念的歌坊天籟軒。

眾臣雖覺此舉荒唐,但不失為暫緩太子外出之心的良策,而且此計又是清寧王所出,到時鬧出什麼亂子自然由他向皇上交差。

於是僅三日工夫,瓊華苑便被改建成集市,商鋪酒樓茶館歌坊一應俱全,雞鴨魚肉蔬菜布匹小百飾物一樣不落,宮女太監各有各的扮相任務,就連太子妃亦興緻勃勃的學起了卓文君當壚買酒。

而她的司馬相如自是風流倜儻的於妙音坊流連忘返,興緻大好時,給這一內市提名為春歸柳巷。

初時,太子只讓紫祥宮的一干人等於春歸柳巷往來貿易。於是宮人趁此將陳年不用的物件都拿出來售賣,倒也吸引了不少別處的宮人,大大促進了商品流通。

可是漸漸的,太子開始不滿足於現狀,想要將春歸柳巷建成一流的貿易中心,於是開始命人從宮外運輸貨物入宮,每每罷朝之時都暗示眾臣光顧春歸柳巷的生意,結果右丞相夏饒前日被逼無奈只得拎了只嘎嘎亂叫的鴨子回去,據說半路上因為鴨子掙扎劇烈,後來趁他打瞌睡之際從轎子里成功逃逸了。

太子震怒,意欲以朝廷欽犯的標準張榜捉拿。眾臣齊呼不可,太子忽然轉怒為喜,言不過是同大家開個玩笑。

眾臣面面相覷,心裡的憤怒和失望不言而喻,又紛紛將目光調向清寧王。

清寧王上前一步,卻是對太子最近的表現大加稱頌,贊其極具商業頭腦,乃天昊之大幸。

太子被誇得暈乎乎,樂不可支,眾臣則一致暗罵清寧王諂媚,且萬分不解素有賢王之美譽的清寧王怎麼也糊塗起來了?

而後清寧王話鋒一轉,言太子建內市無非是擔心因為連年征戰國庫空虛,藉此舉既使積壓已久的物品得以再次利用,省了一筆開銷,又聚集了大量資金,以備充實國庫。

眾臣不解,清寧王當場遣人送上賬簿,請二位戶部侍郎查驗。

卻原來清寧王在內市開張第一日便已在各個關節備有一名宦官任賬房,專記來往錢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