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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緊抱住她,一點溫熱終於自眼角滑出,落在她的眉心。

她的身子再次冷下去,呼吸漸緩漸息。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來晚了,可是他分明在她即將撞上那堅硬的牆壁之際攔下了她……

再次輸入真氣,卻見她神色頓變,竟自唇角滑出血絲,而且胸口也有暗色溢出。

燈光昏暗,她穿的又是深色暗花的衣服,以至於他一時竟沒發現她胸口有傷,血已滲出凝結。

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下一瞬,是殺人的目光掠向那已死之人,彷彿可在頃刻間將他們的屍體燃燒殆盡,剉骨揚灰。

急急扯開那衣襟……

昏暗的燈光下,呈現眼前的是一片血跡模糊。那傷應是多日前所致,得了良好的照料,已有好轉,可是獄中再無醫治,於是漸漸惡化糜爛,如今那傷口半開,邊緣參差。他不敢試其深淺,只見有血緩緩溢出,凝在已乾涸的血跡上,將那朵白玉蓮花固定其旁,染作血紅。

從未有哪件事讓他觸目驚心,從未有哪件事讓他手足無措,然而此刻,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想要喚她的名字,可是喉嚨哽着,竟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沒事……”

懷中人發出一聲輕嘆,纖眉緊了又緊,終於沒有睜開眼睛。

他急忙握住她的手……那手這會已變作滾燙。

“我們現在就去找太醫……”

掌心的小手輕輕攥住他的指:“不用,沒事,我就想這麼和你待會……”

他猶豫片刻,試探她的脈息漸漸平穩,但仍很微弱,於是重新抱着她坐好,調整氣息,繼續輸入真氣。

方才他有些急,又不知她有傷,所以真氣自心脈灌入,激得她血氣混亂。現在他小心翼翼的避開主要血脈,過了一會,便覺得她的體溫漸漸恢復穩定,卻是比他的身體還要冷。

她雖無力,卻堅持將手虛搭在他的衣襟上,像每一個她無助的時刻,抓住他,便好像得了重要的依靠。

心裡是軟軟的酸澀。

攏她入懷,讓她感受他的存在。

不必言語,只這樣靜靜的守着。

灰塵在浮光中無聲飄舞,這黯淡的畫面,彷彿就此凝做永恆。

可是一陣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漸漸接近,打破了這份靜寂。

地面因了這腳步而開始震顫,連帶着人的心都跟着震動不安。

安靜的人們騷動起來,先前想要作證指責襄王的勇氣在興奮飛舞的灰塵中消散殆盡。

襄王,手段歹毒,若犯到他手裡,連怎麼消失的都不知道。

還記得前年冬天,吏部的一個文官因為他要破格提拔一個外省的小吏而向皇上上了道摺子,第二日那文官便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就連新婚妻子也只說他一大清早的便去了吏部,而那天下着很大的霧。

三個月後,汝陽村的村民忽然在耕地的時候發現一隻斷手,急忙向官府彙報,而後,不停的有切割成小段的肢體於帝京各處出現。

仵作細心將其拼湊,恰好是一個人,卻單單少了腦袋,然而看那身體上各種各樣的傷痕,讓人深恐想象他死前受過怎樣的虐待。

頭一直沒找到,而那個文官的妻子聞訊前去,頓時哭倒在地。她說這就是她的丈夫,因為他右手的食指幼時曾被狗咬過,有個圓形的疤。

頭的去向始終是個謎,文官的死因更是令人費解,可就在去年,襄王府的一個護院在妹妹的婚宴上喝醉了酒,得意洋洋的親口說出一年前的冬天襄王是如何讓他劫走一個剛出家門的文官,然後……

種種刑罰令人髮指,然後又用極鈍的刀子一塊塊的活割那人,又不停灌人蔘湯醒神茶,就是不讓他暈,趁他還有一絲氣息又慢悠悠的切下了那人的腦袋。屍塊均丟往各處,地方多,他都記不清了,單單記得腦袋埋在城西雲霞布坊東牆外的石頭底下。

雲霞布坊的王掌柜就在當場,聽聞酒都沒喝完就偷跑回家去。一挖……果真。當即嚇得跌坐在地,然後又想起他每至夏日便很喜歡坐在這塊石頭上納涼,之後就一病不起。

然而雖然證據確鑿,卻無人敢鳴冤上告,而那護院後來也不見了,半個月後,某處田地再次出現了切割得很碎的屍塊……

人聲開始混亂,不同的目光不同的聲音或斜或直的指向宇文玄蒼。

那雪衣之人依舊鎮定,彷彿不曾感受到這迫近的危險。

人心也因了他的安靜而漸漸平穩,卻仍忐忑的關注着外面的動靜。

天牢內的獄卒和守衛如同遇了救兵般差點喜極而泣,一部分刀光閃閃的對着囚犯,一部分瘋狂的衝到門口。

沉重的鐵門帶着腐朽沉悶的呻吟緩緩而開,一股霧氣於閃着寒光的甲胄背後翻滾奔騰,透着興奮且張揚的氣息。月色如銀,洗濯着甲胄的戾氣,帶來金秋的桂花香。

刀劍齊響,鏗鏘震耳。

“恭迎煜王回宮!”

聲動四壁,攝心懾神。

驚天逆轉……

眾人紛紛將視線再次或直或斜的投向煜王。

但見那雪衣之人依舊淡淡的,彷彿對這個喜訊置若罔聞。

那領頭的將領見裡面人無任何反應,以為沒有聽見,便上前一步,行軍中禮,眾聲再響:“恭迎煜王回宮!”

獄卒終於瞧出風向轉了,忙扭身往裡跑。

可是見那人依舊一動不動的端坐在地上,只垂首看向懷中之人。

思想激烈的鬥爭半晌,方小心翼翼道:“王爺,宮裡來人接您了。”

那人的頭微微一轉,彷彿有寒氣射出。

他急忙一躲,然後發現什麼都沒有。

甲胄聲響,佩劍磕在護身鐵上叮叮有聲,劃破了此中靜寂。

那將領已然步入天牢,見此情景,先是一怔,急忙垂頭,單膝着地:“甲胄在身,恕臣不能全禮。臣等奉聖上之命,恭迎煜王回宮!”

這聲音的行進速度好像極慢,因為過了半天方見那彷彿入定之人動了動身子,卻是除了身上的衣袍,裹在懷中人身上,又細心替那人整理了下鬢髮,方橫抱在前,緩緩起身。

他的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慢,似是怕驚醒了那人。

煜王擦身而過的瞬間,那將領偷偷撇眸看向他懷中一動不動的小人兒,卻見那雪衣人頓住腳步,就停在他面前。

他心神一凜,急忙垂眸躬身,再不敢旁視。

“王爺……”

身後幾聲零星的顫音撞動緊閉的鐵欄喚住了宇文玄蒼的腳步。

他身形微滯,卻未回頭,懷抱蘇錦翎,向著那於月下翻騰的一方夜霧,身姿挺拔,腳步穩健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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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蒼一切估算得都不錯,然而唯一沒有算到的是站在宮門口迎接他的人是宇文玄逸。

無雲之夜,月光如洗,傾心潑灑下一片淡金空濛,點在那整齊列在承天門前的甲胄上,折出萬點星輝,卻奪不去一個人清雅悠閑的風采。

那人輕袍敞袖,衣帶當風,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在身前隨意轉動着一隻玉笛。玉笛牽引月光,如蓮悄綻。

一襲冰色如夜如晝,今夜的暴動與空中隱現的血腥氣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星腥污,就像在未出宮前的每個夜晚,他於渡月亭飲酒完畢憑欄對月靜思一般,唇角依然勾着不變的淡然笑意,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平靜無波,卻難掩其中光彩。

周遭甲胄折輝,好似星光璀璨,而他靜靜的立在軍前,不語不動,竟奪了所有的風流,恰似那中空朗月,被眾星環繞。

宇文玄蒼緩下腳步,卻見他玉笛輕叩掌心,率軍上前。

“臣弟恭迎煜王回宮!”

他的聲音清越平靜,一如往常,似是根本沒有經歷此前的一場由他主導的驚天動地。

宇文玄蒼沉默片刻,微抬了眸子,目光亦是平靜無波:“此番倒是要謝謝清寧王了。”

唇角微翹,笑意惑人:“煜王如此講真是折煞臣弟了,煜王以身犯險,引蛇出洞,方是大功!”

宇文玄蒼輕聲一笑,舉步上前。

“煜王請慢!”宇文玄逸趕上一步,攔在面前,目光落在那懷中人的臉上,笑意依舊:“只是煜王若是這般帶着人進去,功怕也成了過了。”

宇文玄蒼眉心輕蹙,冷冷望向他。

宇文玄逸淡然一笑:“蘇錦翎救駕有功,又護主心切,忠心可表,而今傷勢險重,若不及時醫治,恐怕……”

“本王已運功護住她的心脈……”

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寒輝碎閃。

宇文玄蒼,你是想這般帶着她請皇上賜婚嗎?縱然你任由襄王以弒君殺父之罪將你投入天牢,引發這場政變,堪稱有功,然而現在的蘇錦翎已非當日,你避禍天牢半月,真真是無知了太多。我倒不擔心皇上發怒,也不擔心你獲罪,我只擔心她若是因了你而再出了事……我也是不想自己發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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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襄王府驚恐發現往日和煦如春風的清寧王忽然變作了地獄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