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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慘遭人陷害,連累娘娘日夜為奴婢懸心,奴婢感激尚來不及,又怎會怪罪娘娘?況這一切皆因奴婢大意,辜負了娘娘往日教誨,險些釀成大錯,有傷娘娘清譽,還望娘娘恕罪……”

賢妃忙扶起她,滿臉慈愛:“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合本宮的心意了……”

嚴順再抹了抹額間的汗,覷向一直低眉順眼的蘇錦翎。

剛剛那一番說辭可謂滴水不漏,只不知是她心中真如此想還是虛與委蛇,若是後者,倒是精進了。想來經了這一番事,她也學聰明了。

賢妃囑咐人依舊安置蘇錦翎於聽雪軒。

蘇錦翎謝了恩,轉身離開之際,忽拾得“王爺”二字,不禁慢下腳步。

“雲夫人恰是中秋的生辰,王爺怕是不能入宮了……”

“也好,他們二人成親兩載,玄蒼卻是沒一次能陪着逸雲慶生的。這段時日他倒是總來我這,跟我商量如何給夫人慶生,想來府里也是沒少準備,我這老太婆又怎好打擾人家小夫妻的雅興?”

“娘娘說哪的話?娘娘一點也不老呢……”

後面的話再也聽不見,只一句“小夫妻的雅興”在心間盤旋。

原來他不是沒有進宮,他不是沒有機會來看我,只不過,要忙着給夫人慶生。

是啊,小夫妻……

想不到方逸雲竟也是中秋的生辰,而今年再無任何必須去做的事,再無任何意外任何陰謀,所以,他是要陪着夫人的……

他不惜欺君罔上讓她以假死度過這一劫,只要她活着。而今她是活着的,他便要避嫌了,或者……

小夫妻……小夫妻……

賢妃看着她恍若無覺般離開的背影,唇角不動聲色的一彎,挑上一絲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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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天欒城到處張燈結綵,浮光瑩瑩。

歡聲笑語淹沒了一年裡的波詭雲譎,鮮血淋漓,只一派祥和繁榮之氣。原來在這偌大的宮中乃至世間,少了那麼幾個無足輕重的人果真沒什麼了不起,幾場歡笑之後,曾有的深情也終將化為塵埃飄散。

蘇錦翎看着眼前繁華,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真的那麼去了,即便看不到今年的中秋,而中秋亦是依然如此。

想笑。

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讓別人因為你的去留而改變?你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與他人沒有什麼不同,還是不要有什麼貪心妄念,老老實實的安守本分,好自為之吧。

雖做如是想,心底卻憋悶,不絕於耳的熱鬧愈發堵塞胸口,只覺得滿眼的繁華好似水中掠影。

宇文容晝看出她體力不支,賢妃亦忙着打發她回去休息。

她由人送回聽雪軒,那宮女卻依然惦着醴泉殿的熱鬧,只服侍她躺在床上,就匆匆的去了。

燭光搖曳,心裡百味陳雜,想着宇文玄蒼果真沒有在中秋家宴上出現,不覺咬緊嘴唇,將酸澀狠狠咽回去。

然而想象卻不可遏止,方逸雲會度過怎樣一個生日?不僅有賀禮如山,更會有柔情繾綣吧。

自己的生日是哪日?她幾乎忘記了,因為除了十五歲及笄禮,她沒有慶過一個生日。

再如何隱忍,終是有淚滑過眼角,濕了枕畔。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窗外忽然響起一個男聲。

推開雕花窗子,但見月輪高懸,清光籠着院中唯一的桂花樹,那串串銀桂仿若敷了金粉,晶瑩的綴在密葉中,微微晃動。香氣彷彿在這月色中氤氳成霧,淡淡的浮着,幽幽的籠着樹下的一個人影。

那人影坐在石桌旁,手執玉壺,正在自斟自飲,極是悠閑。

枝葉淺淺的光斑布在他的身上,桌上,腳邊,那一身湛藍彷彿要融進這清幽之中。

“奴婢給七殿下請安,七殿下……”

“中秋佳節,又只你我二人,就不要拘泥這些虛禮了吧,省得辜負了這良宵美景。”

蘇錦翎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道:“是王爺要你來的嗎?”

流光青玉壺於手中一滯,酒水依然清凌凌的注入碧綠玉竹杯中,恰有一朵桂花飄落,誤入杯中,遮了那小小的月影。

“既是你說是,便是吧。”

舉杯,一飲而盡。

“來,坐下。今兒我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婢,咱們就在一塊,共賞這中秋圓月如何?”

“奴婢倒是覺得七殿下是想自己賞月卻是要奴婢眼巴巴的看着。”

宇文玄朗輕聲一笑,變戲法的在蘇錦翎面前放了只碧玉杯,隨即玉壺輕轉,親自為她斟了酒,旋即按住蘇錦翎拈起杯子的手:“這酒濃烈,少喝點。”

蘇錦翎微微一笑,眸子落在他的手上,輕聲道:“七殿下儘管放心。”

宇文玄朗認真的看了她一會,忽的白牙一閃,收回手來,自懷裡掏出個小盒子,在她面前揚了揚:“醉了也不怕,我這有醒酒丹。我就是怕你把這酒喝光了,那我可……”

但見蘇錦翎目光一移,落在他腳邊,正是一個酒罈。

他有些尷尬:“呵呵,其實我今天就是要來灌醉你的!”

蘇錦翎轉動着酒杯,看着月光在杯沿上旋轉,而後輕啜一口:“七殿下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宇文玄朗微怔,而後大笑:“我怎麼會有不開心的事?無非是……”

“無非是怕我難過想來陪着我,是嗎?”

宇文玄朗對上她的目光,緩緩收了笑意:“錦翎……”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她淡淡一笑,舉了杯子,一飲而盡。

宇文玄朗本要阻擋,仍是收了手,看着她伏在桌上咳得厲害,急忙拍着她的背,故作開心道:“好像誰會跟你搶似的。酒還很多,你若是喜歡,我再去拿一壇來……”

咳聲止,卻是伏在桌邊不動。

宇文玄朗也不擾她,繼續自斟自飲,偶爾吟上兩句酸詩,算是把名士風流演了個十足十。

然而那人依舊伏在那一動不動。

她裹着厚重的披風,連風帽亦扣得嚴嚴的,乍一看去,好像是搭在桌邊的一件衣裳。

風吹過林梢,灑下樹葉呢喃,卻掩不住一聲輕輕的啜泣。

他終於嘆了口氣:“錦翎,時間過了這麼久了,我想有些事你也該明白了。許多時候,即便身在高位,也是不能隨意而為的,他總要考慮太多,尤其是為了珍視的人,所以縱然表面上那麼做了,可心裡……”

“七殿下,不是說要共賞圓月嗎?這麼自說自話的也沒意思,不如講點有趣的事……”

“嗄,有趣的事啊……”宇文玄朗頓住語氣,眨眨眼,忽的笑了:“若說有趣的事啊,你不就是?”

“我?”

“對啊,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我在山上觀察了你半天,又丟了好幾顆小石子過去你才發現我,你說你是不是笨得可以?”

“我笨?”

“是啊,不會爬樹,不會跳牆,膽子小得要命,又辨不清方向,還得我夾着你去找……”

聲音戛然而止。

此際,浮雲恰好遮住月光,對面那張剛剛煥發光彩的小臉頓蒙了層黯然。

苦笑,他怎麼忘了,但凡他能記得的有關她的故事皆是宇文玄蒼有關。

蘇錦翎垂了眸子,指無意識的轉動着酒杯。

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這些事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倒是聽說七殿下有不少趣事,不妨說來聽聽……”

“我?我哪有什麼趣事?你若是想聽,我給你講講玄錚的,那傢伙……”

月光下,花香中,年輕的皇子興緻勃勃,似是要藉此把那仇敵的每一絲糗事都挖出來抖個遍,順為自己正名。想來玄錚在她面前沒少說自己壞話,否則每每他講到關鍵環節怎麼都會遇到她的質疑?

宇文玄錚,你是處處和我作對啊!

然而心裡卻道,玄錚,若是你得知我將你的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翻出來只為博她一笑,怕也是心甘情願的吧。

清風裡,雲影間,清麗的容顏於夜光與月光交織的輕紗中愈顯出塵,微染的酒意在眸中氤氳了朦朧,更見動人。

她笑着,笑意清淺,笑聲輕靈,好像宇文玄朗當真講了什麼有趣的事,而那些趣事她早已在宇文玄錚口中聽過千百遍,而今不過是換了故事中的主角而已。

誰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她現在真的很開心呢,好像忘記了所有的過往,眼下的她又重新成了那個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的小嬰孩,是那般透明,那般輕鬆。偶然有一絲心痛划過,卻是被辛辣沖走,然後化成一片火海,燃燒着她的五臟六腑。

燒吧,都燒乾凈了才好!

彷彿真的看到了火光,照亮了記憶的片段。

她還記得,第一次喝酒,是在天香樓,他第二日就要同方逸雲結婚,卻是與她在那一刻飲下同一杯酒……

第二次,是在肅剌的青禾節上,又是同飲一碗酒。那酒可真辣啊,她只喝了一口就忍不住要吐出來,是他吻住她,與她共赴一世情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