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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之老眼一斜,隔了三個位子的通政司參議亦是今歲的新科榜眼陸明便恭恭敬敬的端起酒杯站起身:“臣聽聞剷除奉仙教一事,清寧王妃功不可沒,可謂巾幗不讓鬚眉,實在令我等欽佩。臣才疏學淺,滿腹讚賞無以為表,只能借皇上御酒敬王妃一杯,願王妃笑納。”

聽起來像是歌功頌德,實際卻是點破大家不敢捅破的窗戶紙,因為清寧王妃被擄一事,早在當日朝廷便下令說此乃謠言,嚴禁討論,然而被壓制的沉默卻又於她得救而歸之際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不過眾人皆知此乃皇家體面,皆諱莫如深,偏偏此番有人明白的強調清寧王妃曾為奉仙教人所擄……一個女人落到敵人手中,還是無惡不作的邪教,會遭遇什麼?似乎已經不用浪費想象力了吧。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謝陸大人,只是王妃不勝酒力,這杯酒就由本王代飲吧,希望陸大人不要見怪。”

拈起瑪瑙酒盅,對着陸明遙遙一敬,又環敬四周:“謹以此酒,亦感謝各位對本王與王妃的關心!”

語畢,敞袖飄舉,一飲而盡。

眾人見狀,皆知自己的舉動惹這位慧黠多思的王爺生氣了。

清寧王不怒則已,一動怒就後果嚴重,誰都不想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倒了霉,忙紛紛舉杯。

徐景之老臉一沉,又沖光祿寺少卿康贊亦是今年新科探花使了個眼色。

康贊剛要起身,宇文玄逸便冷笑一句:“看來今朝開科取士,徐大人又多了不少門生啊……”

如此直言不諱,頓令徐景之打了個哆嗦。

要知道歷代帝王最痛恨的就是朝臣結黨營私,而高台上皇上的目光已然瞟了過來,雖隔着淺霧水光,卻犀利得好似寒箭,一下子插到他的酒盅里,以至於他的手抖了兩抖,差點將酒水潑出來。

他抽空看了眼坐在宇文玄逸身邊卻被其視為無物的女兒徐若溪,目光沉鬱。

他想說清寧王實在太過狡猾,今日怕是未等扳倒清寧王妃,他的烏紗可能就先要不保了。

徐若溪恍若未見,唇角銜着嫵媚笑意,似也絲毫不介意被人冷落,動作愈見優雅。

殿中暫時恢復了平靜,誰都看得出清寧王是不願意有人再提及此事,可是那些擁有着強烈“好奇心”之人,那些對宇文玄逸充滿無限仰慕與渴望之人,哪個不拿裹着毒針的目光使勁的射在蘇錦翎身上,恨不能將她戳上無數個透明窟窿?

憑什麼她出了這麼丟人的事還能贏得清寧王的寵愛,還若無其事的坐在這個尊貴的位子上?她怎麼配哦?而她們哪個不是冰清玉潔,如花似玉,可為什麼那個風華清雋的人就是連看也不肯看她們一眼?定是這個喪德敗行的蘇錦翎給他下了什麼迷藥!雲裔妖女……哼!

集寵於一身便是集怨於一身。

宇文玄逸,你聰明一世,竟是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宇文玄蒼拈了瑪瑙雕花的酒盅,唇角僵冷。

可若是宇文玄逸不寵蘇錦翎,蘇錦翎便會難過,會傷心,而他則會生氣,會憤怒,會恨不能抓過宇文玄逸暴打一頓。

他是怎麼了?他何嘗有過這樣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心思?

目光只似欣賞盅上花紋,卻沒有忽略那邊的一舉一動。

宇文玄逸依然在為蘇錦翎挑揀着她最喜歡吃的菜,甚至將魚刺細心剔除乾淨,而他記得,玄逸分明是最討厭吃魚的,因為刺多,幼時曾被卡過嗓子,以後便不肯再動上一分,連聞到氣味都要皺眉。

他為蘇錦翎改變了太多。

本是最不喜歡動物的人,卻可對她收留的一隻小貓關愛有加。

他最厭煩拘束,極少回府,可是現在每每退了朝,天欒城內外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

而他平日一向與眾人交好,可如今但凡遇了有意要與他聯姻的朝臣,他都一概的疏遠了。

就連那個位子,他似也不那麼用心了。

玄逸當真是喜歡她的,這種喜歡,讓他又欣慰,又嫉妒,因為這種對她的關心與呵護本應是屬於他的,而每每在她成為眾矢之的時,擋在她前面的,與她站在一起的,不是他。

他看到她雖然面帶笑意,好似在欣賞美味,可是擺在面前的佳肴一動未動,因為她的手在輕微顫抖,指間的銀箸在燈下不斷折着刺目的寒光。

她還是難過了,因為這些別有用心之人,然而她卻什麼也不能說。

宇文玄逸將去了刺的魚肉送到她唇邊。

她不好意思的飛快的瞄了瞄四周,意圖推辭,他卻是握住了她顫抖的手……

那隻小手此刻一定是冰涼的吧?

恰在此時,又蹦出個不知死活的,強調自己無朋無黨,僅有一腔正氣,再次提起奉仙教一事,還捎帶着說自己多年前認識的一個女子曾被賊人劫走,受盡侮辱。女子倒是貞烈之人,轉頭就撞死了,實乃當世女子之楷模……

宇文玄蒼轉了目光,將酒盅輕輕放在黃花梨木案上,眸子貌似無意的微挑了下身邊的夏南珍。

夏南珍姿態優美的放下手中銀箸,舉起瑪瑙盅,儀態萬千的站了起來,照例說了番恭賀之詞,而後將酒盅一轉,對向隔水而望的蘇錦翎:“然而這杯酒,本宮最想敬的,是清寧王妃。”

眾皆愕然,蘇錦翎也抬起了眸子,面露詫色。

“眾所周知,奉仙教被滅,清寧王妃也曾落入奉仙教人之手,然而眾所不知的是,此乃煜王與清寧王定下之計……”

靜場。

嘩然。

宇文容晝也露出了饒有興緻的神色,而他身邊的賢妃則是眉心微蹙,探尋的望向宇文玄蒼。

蘇錦翎只覺握在手上的力一緊,抬眸時,但見宇文玄逸唇角微勾,挑的是一抹瞭然。

“當時為了徹底剷除行蹤不定的奉仙教,二位王爺早已打算派人潛入。然而究竟是什麼人能夠不被狡詐多端的奉仙教所猜疑?其時煜王因為剿殺奉仙教眾,自是得罪了邪教之人,料到可能會遭遇報復,便設計讓本宮假意被擄。可是事有多變,本宮臨時受傷,是清寧王妃代替本宮潛入邪教……”

話至此,夏南珍的聲音不禁微有哽咽。

的確,當時若不是蘇錦翎,如今處於此種尷尬境地的就是她夏南珍,又或許已喪命於奉仙教之手,而她是不敢保證宇文玄蒼會不顧一切的尋她,救她。

那日,她在驚慌失措之際還刻意隱瞞了一點……其實,蘇錦翎並不是在奪回宇文信之後被劫持者擄走,而是那人失了宇文信後再次抓向她,蘇錦翎撲上去狠狠咬了那人一口,才被順手扯了出去。期間,她眼睜睜的看着徐若溪貌似去阻攔,實際是推了蘇錦翎一把……

她不敢說,因為若被那兩個男人得知真相,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可宇文玄蒼好像還是知道了。如此,她今天能夠以煜王妃的身份坐在他身邊,已是他格外開恩了,當然,也是他另有打算。

不管怎樣,她欠了蘇錦翎個人情,而且,她深知對蘇錦翎好,宇文玄蒼就會對她多關心幾分,哪怕只是做做樣子。

關鍵是她的身後是整個夏氏家族,太子妃夏南春早已失勢,如今只能靠她支撐了。

誰都是在演戲,關鍵是看誰能唱主角,能唱到終點。

“各位大人都知道,奉仙教多年來神出鬼沒,浪費了我朝廷不少兵力。他們不僅煽動百姓鬧事,還數次行刺殺之舉。相信大人們都深有體會,亦深知此邪教已成我朝一大心腹之患。眾人均出謀劃策,然而最終也無有效之法,因為始終不知他們究竟落腳何處,由何人指使。此番,因何能夠一舉蕩平總壇,為朝廷除去這一心腹大患,也保全了各位大人的項上人頭及家宅老小?”

說到這,夏南珍也開始憤怒。

這群傢伙,一旦有了危險就驚慌失措,拿不出一點法子,而一旦遇了太平盛世,就彷彿無所不能,只會指手畫腳。就算蘇錦翎真的遭遇不測,人家清寧王都沒說什麼,你們抖擻個什麼勁?還不是想把自家姑娘塞進清寧王府?

現如今,她倒真佩服清寧王能夠自始至終只珍愛蘇錦翎一人。

世間的人是不少,可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所有女人的夢想,也是她曾經的夢想啊。

而今,只有蘇錦翎做到了。

她羨慕,也嫉妒,但她不願有人無事生非,來破壞這好容易得來的一切。要知道,看着他們那樣恩愛,她便覺得原來這世間還是有一種感情叫相濡以沫,不是書里所寫的,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是可供人在漫長的孤寂的夜裡尋找並幻想一絲慰藉的。

“你們可以忽略那一封封發往各官府的信中隱藏着的美人面花瓣,也可以忽略那張你們都看不懂的貌似日晷的圖,可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東西,使朝廷找到了奉仙教的總壇,幫朝廷獲得了最佳的進攻時機。現在你們喝着美酒,品着佳肴,心神俱醉,樂在其中,不用再擔心是不是今日出了家門便再不得歸,不必在懷疑身邊是不是被安插了奉仙教的姦細,卻忘了究竟是誰傳遞了這麼重要的信息。不,你們沒忘,你們不忘的是如何令使得你們心安的人心神不寧,不忘往她身上潑髒水,不忘怎麼藉此機會往人家的府里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