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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二人齊齊一驚。

宣昌帝早已下旨,南中大將軍不得聖命,不得歸京。

宇文玄錚這是在公然抗旨,況且……

他不是遠在千里之外征伐蠻夷嗎?怎麼會……

三十萬大軍,無聲無息的從天而降……

“還有何事?”

獄卒戰戰兢兢的抬了抬眼皮,又很快垂下:“南中大將軍說……他說……”

“說!”

獄卒咬咬牙:“他說陛下得位不正,要陛下親去朱雀門與之對質!”

地道靜寂,燭火幽暗,卻有一股不知打哪吹來的風,並着再次爆發的狂笑,捲動了那幾欲垂地的發梢,如墨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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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門,宏偉肅穆。

四年前,她與宇文玄逸遊歷一年歸來,就是自這裡邁入了帝京。當時,高高的城牆上立有一人,長發如墨,雪裘翩翩……

此刻,她與他並立城頭。

目下,是望不到邊的鐵馬鋼胄,利刃長槍;身邊,是血跡斑斑卻神色堅定的皇城禁衛。

真的要這樣解決嗎?

怎麼會這樣?

一點寒光驟然襲來……

與此同時,城下爆出一聲厲喊:“住手!”

然而更有一道雪色耀目一閃……

宇文玄蒼長指似是輕拈羽箭,然而骨節已然泛白。目中冷光一閃,旋即隱下。

於是蘇錦翎看到那已近至眉心冒着絲絲寒氣的羽箭輕輕移開,被順手丟在地上。

“將軍,就是這個女人擅自矯詔,將皇位傳與他人!”

“住口!”

“將軍,就是她害得瑞王被查沒家財,又被監禁,更害得清寧王不能得繼大統,甚至被抹殺功績,褫奪封號,受盡恥辱……”

“住口!”

“她心腸歹毒,吃裡扒外,不守婦道,構陷忠良。將軍,此人萬萬不能留啊……”

“住口!”

“將軍,此女本雲裔後人,專行迷惑男子之事。清寧王已然毀於她手,將軍可千萬不能……”

“住口住口住口——”

“將軍……”隨行將領及官員紛紛跪倒。

“你們……”

宇文玄錚攥緊了劍,牙關緊咬。驀地抬了頭,望向城頭……那裡,正有一個素衣女子翩然而立。

就在一年前,她於奉儀門外,送他出征,親自將那寶物交予他。而今,寶物就揣在懷裡,在這四百多個日夜裡,在噩耗頻頻傳至塞外的歲月中,他佇立風中,摸着這管帶着體溫的金屬,一遍遍的問自己……可能嗎?她會嗎?她真的騙了他?騙了六哥?

錦翎……

“將軍,此等妖孽萬不能留!”

“將軍,殺妖孽,祭軍旗,為先皇報仇!為清寧王討回公道!”

“殺妖孽,祭軍旗!”

“殺妖孽,祭軍旗!”

……

不知是誰,一呼百應,一時間,三十萬將士劍戟鏗鏘,聲浪濤天,旌旗鋪展,獵獵劈風。

城頭之上,那如潑墨般的長髮發梢微揚,隨着雪色袍擺輕舞,彷彿攪動了漫天的寒氣。

蘇錦翎看着心驚,不覺上前一步:“玄蒼……”

他驀地回了眸,看向她,無色的唇微微一勾,刀削般的唇角冷厲又溫情。

轉而調了頭,上前一步,將蘇錦翎完全護在身後。

城下的沸騰在看到他驟然動作之際戛然而止。

他們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狂熱的目光在觸及那身並非皇權象徵的明黃而是彷彿要融進冰天雪地的雪色時不知不覺的斂了激憤,甚至萌生出幾分敬意。

他立在蒼白浩渺的背景中,並不顯得如何高大,可是那飄飛翻卷的墨發,那鎮定泰然的神色,那狹長冷峻的雙眸,卻是透出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威儀。

他微眯了眸,似是將這三十萬眾一一打量,卻更似一瞬間將他們納入眼底,攥入掌心。

方才還激昂澎湃的心彷彿遭了兜頭的冷水,整個人也隨之變得渺小,仿若螻蟻。

以一對數十萬眾,不驚不慌不怒不躁,恍若定海神針鎮住滔天巨浪,這便是皇者之風。

場面愈靜。

良久……

狹眸似是微轉……

距離極是遙遠,可是下方卻有一人覺得那目光就是對着自己,彷彿利劍,將他從周遭的擁擠中剝離開來。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急忙調轉視線,縮了縮脖子,要把自己藏起來。

“薛學士,別來無恙……”

他薄唇微開,聲音輕緩,然而穿過倒卷的狂風,清晰無比的插入城下。

那人再打了個哆嗦,唇張了張,卻不能發出一言。

“讓你去做府丞顯然是大材小用了,你的三寸不爛之舌應該用來蠱惑人心,掀動暴亂,至眾人生死於不顧……”

“宇文玄蒼,你與妖女勾結,迷惑先皇,騙得皇位,還敢大放厥詞?”

說話的是一身披甲胄之人。

宇文玄蒼微一移目,竟是笑了:“孫尚書,你可是找到用武之地了!”

孫起孟,原兵部尚書,宇文玄蒼即位後,查出他擅用職權,私自調動軍將,甚至貪污納賄,將無能之輩安插在要位,又與仩圪勾結,將朝堂之事盡數泄露,以致於景元帝病重之際,邊境小國大舉行事,妄圖染指中原。

當下罷黜官職,本應處斬,但念及他年事已高,於是沒收非法所得,遣送原籍,卻不想他賊心不死,竟鼓動宇文玄錚行逼宮之舉。

“宇文玄蒼,你狼子野心,妒賢嫉能,殘害忠良,偏信奸佞,全不如南中大將軍任人唯賢,德高望重。我孫起孟今日就要領正義之師,滅了你這篡權謀位的賊子!”

揮刀一指:“還有你身邊那個妖女!”

最令孫起孟痛恨的或許還不是宇文玄蒼,而是蘇錦翎。當年她被奉仙教所擄,眾皆傳她已死,景元帝命宇文玄逸另立王妃,甚至將他的愛女孫江江送至王府。

江江自幼愛慕清寧王,不惜袒露玉體以待心上之人。怎奈宇文玄逸門也沒進,直接命人將女兒送回府上,以致女兒受了嚴重刺激,日夜尋死覓活。

都是因為這個妖女,迷惑宇文玄逸,否則如花似玉名冠帝京的女兒怎會得不了清寧王的青睞?

還是因為這個妖女,令宇文玄逸不知動用了什麼妖術,將兒子多年前惹下的那樁孽事給翻了出來。眾目睽睽,讓兒子的臉往哪擱?讓他的臉往哪擱?

若不是她,宇文玄蒼怕也不能對他下此狠手,還不是因為許多年前出了謀害皇嗣一事,他力主要將這個妖女凌遲正法?若是當時她便死了……

妖女!

“宇文玄蒼,你速速交出妖女,或許還可饒你不死!”

狂風呼嘯,旌旗招展。

獵獵寒聲中,有一絲聲響自極遠處傳來。初時聽不甚清楚,待響聲漸近,眾人驚恐的發現,竟是宇文玄蒼在笑,那個一向冷如冰山的人竟是在笑。

他笑得極是開懷,以至於每個人都感到了腳下的輕微震動,那震動直傳到胸口,整顆心都跟着戰慄起來。

蘇錦翎也覺察到了這種細微的變化,交握的雙手不禁攥緊。

宇文玄蒼受過重傷,不能動怒,不能運功,否則……

這個人一向喜歡擅做主張,且從不講因由,此番該不會……

“玄蒼……”她不覺上前一步。

“蘇錦翎……”城下的宇文玄錚當即怒吼。

“將軍,他們二人定有姦情!”

“將軍,要為清寧王伸張正義,報仇雪恨啊!”

城下的人頓時不失時機的七嘴八舌。

宇文玄錚抿緊了唇,一瞬不瞬的望住城頭上那二人,攥着劍柄的手越來越緊。

宇文玄蒼止了笑,深深的睇了蘇錦翎一眼。

他面白如雪,襯得眸子烏黑髮亮,那眼中只有她一人,只是她一人。那小小的人兒背立蒼茫白雪,衣袂翩躚,正是夢裡模樣。

夢裡,他不止一次與她並肩立在高處,接受上天祝福,接受萬民朝賀。就在方才,他站在太廟階上,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任由夢境與渴望不斷在心底翻騰,可是現在……

錦翎,我不能讓你同我一起死!

不能!

他猛的轉了頭:“若眾卿所言是真,朕才是謀朝篡位者,與他人無干!”

蘇錦翎驟然看向他,臉色霎時變作慘白。

城下一片嘩然,“誅暴君,殺妖女”之聲沸騰如潮。

宇文玄蒼唇角銜着一絲冷笑:“自古禍國殃民,大廈傾頹,皆要歸罪於女子,難道這樣就可以免除身為國君者的罪孽?而爾等,身為男子,當頂天立地,豈可結黨聚眾,羅織罪名,欺負一個弱女子?”

“宇文玄蒼,你休要惺惺作態!誰不知你與妖女私下勾結,謀害先皇,篡奪皇位?我們今天便要替天行道,先殺妖女,再殺你!”

呼聲又烈。

宇文玄蒼冷冷一笑,敞袖翩飛:“今日兵臨城下的眾位將士,大部是我天昊龍翼軍,你們本應隨南中大將軍平定蠻夷,不得聖令,不得歸京。今日為何行此大逆之舉,你們視天威何在?視國法何在?”

“宇文玄蒼,你休要胡言!分明是你大逆不道,罔顧朝綱,天怒人怨!”

“宇文玄蒼,你少在這拖延時間!帝京即便調動全城兵力,亦不過區區七萬人,你難道還在等遠在邊關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