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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的時候,打了陣悶雷,過了會兒便停了。

老天爺不晴不陰的吊著一張臉,陳保兒的心情,無論如何都好不起來。

旁邊的黃土道上,出門撿柴禾的小兒們三五結成伴,正齊聲唱着:立秋立秋,老虎一頭,早晨涼颼颼,晚上熱死牛,立秋立秋,還有一個月的好熱頭……

陳保兒站在屋檐下,已經不知道拿袖子擦了多少次的汗,擦掉了汗,也沒覺的涼快起來,只愈發的口也干,舌也燥,嘴唇上翻起幾片死皮出來。

陳保兒原本還想着,趙西雙能給他遞碗水出來,可聽到院子里婦人的叫罵聲,和趙西雙的嚎哭聲的時候,陳保兒有些尷尬的撓撓頭髮,打消了這個念頭。

院子里的婦人撒潑一樣的罵:“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賤皮子,合起外人來糊弄老娘了?看我不打死你!”

隨着這叫罵,是趙西雙嚎哭着滿院子逃竄的腳步聲,掃帚落在趙西雙身上發出的悶響,讓陳保兒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裡想着,這丫頭這個時候該把他供出來了吧,倘若供出來了,也就不用挨這麼多打了,當然,自己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了。

可事實上卻是,院子里那丫頭明明已經抽噎的不成話,卻仍舊死死的咬定着:“阿……阿娘,我沒……沒有騙你,咱家的……雞,就是被那成了精的黃皮子給叼走了,保……保兒哥跟我說了,他可以作證……嗝~”

陳保兒痛苦的閉上眼,揉着腦門,滿副的愁容,果然,那撒潑的婦人打的更凶了,連嗓音都變得尖厲起來:“保兒哥?這才多少功夫,連哥兒都有了?”

院子里雞飛狗跳,陳保兒拿舌頭舔舔乾裂的嘴角,試着推了下門,卻並未推開,反而招來了院子里的兩聲罵。

遭了兩聲罵,陳保兒便更加的心虛了,讓那丫頭替自己挨了這麼些打,心裡到底過意不去,可他如今又不能承認自己便是那小賊,否則只能坐實了趙西雙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被冠上此等名聲,倘若這婦人再是個重男輕女的,那往後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過了。

無論如何,也得咬定了,這雞,就是黃鼠狼給叼走的。

清了清嗓子,陳保兒剛準備開口往院子里喊話,身後卻閃過一個人來,轉過頭,卻是個精瘦的漢子,只是面色不太好,皮色枯黃,眼窩深陷,額頭也泛了些青色。

漢子腰間卻鬆鬆垮垮的斜挎了一把刀,走起步子來,拍的屁股啪啪響,看制式,應當是個差人。

那漢子,斜着撇了一眼陳寶兒,便猛的頓住了步子,扶着刀柄,歪着頭居高臨下的問:“你是何人?為何躲在我家門前?”

躲?陳保兒聳聳肩,挺直了胸膛,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麼賊頭鼠氣,但聽到這漢子說是他家門前,陳寶兒明白過來,當下微微作了個揖,卻也不曾說話。

那漢子見陳保兒禮節甚恭,眯起的眼這才微微緩了緩,擠出一絲笑來:“原來是個讀書的小公子,趙某當不得此禮!”

那漢子還要問什麼,院子里的嚎哭聲卻更加的凄慘了,那漢子敲了敲門:“我回來了!”

門開了,趙西雙散亂着頭髮,滿臉淚痕的看了一眼那漢子,撇着嘴角,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阿爹?”

看見陳保兒,趙西雙又抽泣着躲到了陳寶兒身後。

自己一個外人,這丫頭如此動作,反而惹得陳寶兒愈發的手足無措。

那婦人衝出門外,看到陳寶兒,深呼了一口氣,然後面色開始猙獰起來,撒潑的罵聲張口欲出,連那叉腰的架勢,陳寶兒都頗有三分熟悉。

那漢子只是不耐煩的一聲:“夠了!都進去!”

那婦人便徹底泄了氣兒,低聲嘟囔了一句:“咱家丟了只雞,有娘生沒娘養的小賊!”

陳保兒面不紅心不跳,反倒有些恍然,原來如此,自己之所以會偷人家的雞,原來是因為沒娘養,那日後自己再偷別人家的東西,便不用愧疚了,反正一切罪責,盡可拋給自己那沒見過面兒的老娘就是了。

如此想着,陳保兒反倒如釋重負,而那漢子沖陳保兒微微抱了拳,便道了一聲:“都進去吧!”

一行四人便都進了院子。

院子很破落,堆柴的柴房牆面已經裂了蛛網一樣的細紋,別的房子也好不哪兒去,走兩步都能震下些黃土下來。

陳保兒倒也不客氣,尋了水缸吞了幾口水,就再打量那漢子,只看了兩眼,陳寶兒便暫時斷了離開的念頭,六陽魁首,象合於天,頭生二十四骨,面有十三部,包羅萬象……望氣之道,盡在於此。

這漢子體格精健,卻滿臉病容,再結合前不久朝廷鬧得沸沸揚揚的妖生一事,陳寶兒也大概能猜出一二,且這漢子臉上的青黑之氣,已有了幾分凶味兒。

那漢子似乎察覺出來陳寶兒在看他,轉過頭,道:“小相公,今日事出緊急,依州府所下律文,自此刻起,三日之內,不可隨意外出!故此,小相公恐怕要在趙某家中委屈幾日了!”

陳保兒只覺得有些奇怪:“州府為何會搬下如此奇怪的律文?”

趙父指了指蒼天:“上天不落雨,州府有令,命各州縣鄉里的差人,去尋禍源!”

陳保兒眼皮子跳了跳:“天不落雨,百姓有何辦法?這禍源又在何處?”

趙父嘆口氣,道:“有百姓報官,說尋到了妖墳!有旱魃挑水,老天爺落的雨,都被這妖物給挑到墳里去了!”

陳保兒故意擠出一抹笑來:“那妖墳又何在?僅憑當今國師一句話,這滿天下,多了多少糊塗官?當真荒唐可笑!”

趙父拿毛巾蘸了水,將胳膊、面上來回擦了幾遍,擠出幾滴渾黃的水漬,不以為意道:“管他如何,我等只是聽差辦事,那妖墳好巧不巧就在村子四十里外的嶺山之上,今夜縣府的捕快帶頭,一同燒了去,看這天色,已有了要落雨的跡象,點把火,也算催一催老天。”

陳保兒便沉默了,卻聽趙父又道:“我聽人說,前幾日,自西北崇州押一妖童赴往京州處死,卻中途被別的妖物給救走了,負責押送的徭役傷了好幾個,聽說那妖物頭生四角,青面獠牙,指甲如彎刀一般鋒利,也不知是真是假,趙某辦差許多年,死人見過不少,兇猛野獸也曾遇見過,唯獨這妖物,只聽志怪故事裡談起過,卻從不曾見過,當真奇怪,哦對了,小相公,你可曾見過妖物?”

陳保兒嗤之以鼻,譏笑道:“這群天殺的,怕官府降罪,才把失責一事推給妖物,這些人不向來如此么?”

說到這兒,一旁的婦人,卻戰戰兢兢,再也不提母雞的事兒,只驚恐的撕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袖:“當真要去么……萬一有了閃失,我可怎麼活啊!”

趙父唾了口唾沫,半晌,只道:“別人去得,我如何去不得,給我備些乾糧清水來,我稍刻便走,不然,免不了被縣府責罵!沒了飯碗,咱們一家一樣餓死!”

天色沉下來的時候,趙父囑咐過幾人不能出門之後,便帶了包裹匆匆走了。

不是風調雨順的年月,一日兩頓飯,故此,晚飯吃的早了些,趙西雙分了半碗稀粥半塊菜餅子給陳保兒。

陳保兒不動聲色的推開,岔開話題道:“你爹倒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苛!”

趙西雙卻縮緊了脖子,搖着頭漸漸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