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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將天空照得白得耀眼,好像一大張燒燙了的鐵板。垂柳的細枝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矇著一層塵土的葉子都蔫蔫地打了卷。遠遠望去,偌大的閆家宅院上面,似乎有一片摻雜着煙塵的蒸氣在升騰。

禁婆從關押襄貞的那間下房中一踏出來,就急急地將身上的彩袍脫掉,接過徒兒遞上來的一把大蒲扇,照脖子里咯吱窩下面使勁地扇着,鼻中冷哼一聲,嘴裡咕噥道,“小娘子倒是沉得住氣,你們將她捆得那樣緊,還用符籙把她貼得嚴嚴實實的,她都沒吭一聲,問什麼都不說,就用那兩個眼珠子瞅着地面瞧。”

她的語氣很有些氣急敗壞的味道,眼睛斜着,將那張寡淡的長臉襯托得更加醜陋了。

“師傅,會不會是弄錯人了?”一個徒兒試探着問了一句。

禁婆於是將蒲扇朝他頭上猛地拍了一下,“錯?怎麼會錯?臨來前你不是找閆家逃出來的下人問過了嗎,他們怎麼說來着?那死了的丫鬟懷了大少爺的種,少夫人和大少爺鬧上了。你說,除了她,還會有誰恨那死了的娘倆,總不會是她那個病懨懨的孩子吧?”

小徒弟摸着腦袋嘿嘿傻笑,“師傅說得對,是當徒弟的糊塗了,這麼看來咱們那套話的銀子可沒白花,”他說著伸出兩個手指,面帶得意道,“二兩銀子,換回了滿滿一大盤,這閆家大少爺可真是出手闊綽。”

禁婆“哼”了一聲,“他剛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一股怒氣正憋在心裡,無處發泄。咱們幫他找到了殺人兇手,他怎麼能不感恩戴德?所以說做咱們這行的,本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這裡。”她點了點自己的腦瓜子,“這裡要靈光,知不知道?”

倆徒兒忙不迭地答應着,爭搶着上去幫她揉肩捶背,幾個人說笑着,全然沒注意到院門前站着的那個瘦小的身影。直到他走近了,他們才戛然而止,將笑聲猛地吞回進肚中去。

“什麼事這麼好笑?說與我聽好不好?”兩道淡灰色的眉毛下面,是笑的彎起來的眼睛,清澄明凈,不含一絲雜質。嘉言看着面前的三個人,似乎被他們忽然僵硬下來的表情逗樂了,他咯咯一笑,“快說說看嘛,到底是什麼好玩的事,我也想知道。”

禁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俯下身看他,“小少爺,你方才真的什麼都沒聽到?”

“方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好不好?”嘉言真誠地看着她乞求道。

禁婆放下心來,沖兩個徒兒使了個眼色,方拉起嘉言的袖子,“小少爺,這裡不方便,咱們到別的地方慢慢講話。”

“我們家很大的,你想去哪裡?”嘉言忽然收起來笑容,他這張臉,笑起來生動,沒有表情時卻顯得很冷,尤其是那兩個顏色很淺的眼珠子,像兩個冰凌似的,冷得扎人。

禁婆看着他沒有熱度的眼睛,冷不防嚇了個激靈,心間忽然飄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可是還沒容她想明白,嘉言就又笑了起來,“不如去荷花苑吧,那裡人少,沒人能聽到咱們說話。”

***

玉牌被閆青城握在手裡,被汗水染得又濕又滑,好幾次差點摔到地上。好在閆青城將它攥得緊,才沒有弄丟了它。

他不明白,這麼一塊普通的玉牌,怎麼就成了襄貞殺人的證據?可是,他心裡卻知道,子邁絕不會對自己撒謊,尤其是在這樣一件事關閆家存亡的大事上。

子邁夢到了這塊玉牌,而這玉牌恰恰是襄貞家祖傳的,她一直帶着,不久前才給了嘉言。

襄貞是陶家的後人嗎?至少他從未聽她提及過。他只知道襄貞的祖上是在翰林院做官的,從五品的官職,不大不小。後來告老還鄉,後代中雖沒人再吃朝廷的俸祿,卻也開辦書院,籌建學舍,置學田收租,是再正經不過的書香門第。

況且,她家從她祖父那一輩起便與自己家結識,兩家關係一直很好,父親若是對襄貞家的情況不了解,又怎麼可能同意她嫁給大哥為妻呢?

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陶煥的事發生在更早之前,距現在差不多有一百多年,那時候,別說他的祖父,就是祖父的父親都還未出生,又怎會對陶家後來的狀況瞭若指掌呢。而陶家一脈已無男丁,所以陶煥的後人就算與他有血脈上的聯繫,但是都不姓陶,所以父親才有可能忽略的襄貞的身世。

可即便襄貞的嫌疑最大,她就一定是邪祟的寄主嗎?

閆青城還是不信,他知道站在客觀的立場,他應該和趙子邁持相同的想法。可是,對於她,他卻永遠都不可能客觀理智......

“一會兒官府的人來了,你就實話實說,切忌感情用事。若真不是她,有我在,也定不會讓官府的人冤了她,這點你大可放心。”

趙子邁的話輕飄飄傳進閆青城的耳朵,他不知道自己聽懂了沒有,只恍恍惚惚點了點頭。夏天的風將荷花的味道吹送過來,閆青城望着院中那片粉霞似的的荷花,覺得自己彷彿身處一個詭異的夢境中,尚未醒來。

明明前幾日,他還在荷塘邊同她一起賞荷,商量着父親的六十歲壽宴。可是現在,他們中一個去了,一個被關押在下房,準備接受官府的審訊。

留他一個人在這裡,獨自承擔著世間所有的孤獨。

“噗通......噗通......”

荷塘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上下浮沉,聲音有些大,將塘中層層疊起的荷葉撞得忽上忽下。

趙子邁停下腳步,側頭朝荷塘望去,眉間蹙起,“青城,這裡面養魚了嗎?”

“就算有,也沒有這麼大的,像半段木頭似的。”

閆青城說著已朝荷塘走去,俯身將離自己最近的那片荷葉揭起:一張臉出現在他的眼前,它上面的油彩雖然被水泡得化掉了大半,可嘴角的那抹紅卻還在,順着臉頰朝上暈開,像把那張瘦長的臉一劈兩半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