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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雨霧瀰漫,一株株參天大樹高聳不見其端,水窪隨處可見,月光從枝丫的縫隙間穿插而入,落在一塊塊深淺不一的水窪上,將它們裝點成一片片白玉盤,瑩碧生輝。

大約走了不到半個時辰,穆小午身上已經生出了幾層熱汗,將衣褲都浸透了,再加上林中的蚊蟲彷彿要給被她扎死的那隻蚊子報仇似的,在她露出來的肌膚上留下了數個又疼又癢的大包,她的怒氣簡直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人的缺陷和弱點這麼多,怎麼烏那從來沒告訴她呢?穆小午在心裡將那老和尚翻來覆去地罵了幾百遍後,終於,看到了那座枝葉掩映下的小小的木屋。

真臘的屋子都是“長腳”的,這裡蛇蟲鼠蟻甚多,且四季潮熱,若平地建屋,就真的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了。所以屋子下面都要用四根柱子支撐,人棲居的房子架在四柱之上,方能防潮防蟲。

這樣的屋子,和她以前見過的那些高門大院比起來,未免顯得有些寒酸。可是面前這座木屋,簡直用“寒酸”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甚至,它都不能稱得上是一間屋子,而更像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棚子,因為它的四面“牆”和“屋頂”都是用茅草編成的,稍微有點風,便能被刮下幾根草,若是風大一點,整座屋子都能給掀翻吹走。

這就是阿恩住的地方,一個比牲口棚好不了多少的安身處。

可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嗎?穆小午心裡嘀咕着,緊接着,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呻吟,從那間茅草棚中傳出來,夾雜在樹葉的嗚鳴中,像蚊子哼哼似的。

穆小午壓低腳步聲,跑到高腳屋前面,利索地翻身上去,將眼睛貼近牆上的一條縫隙。她看到了一個女人,側卧在地上一塊平鋪開的黑布上,半眯着眼睛,隨着呼吸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彷彿進氣出氣於她而言,都是一種難言的痛苦。

女人瘦得沒肉了,只被一層皮包裹着,骨骼便顯山露水地凸了出來,可她的胸脯卻很飽滿,與她嶙峋的身材相比,顯得有些怪異。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是個美人胚子。穆小午想起阿恩那張不落俗塵的臉,忽然明白他的美是傳承自哪裡了。

女人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皮子微微抬起,朝穆小午的方向望了過來,她的眸子里明明沒有光彩,卻似乎能一下子看到人的心底。所以穆小午不自覺躲閃了一下,輕手輕腳挪到一旁,又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那女人並未發現自己,才慢慢繞到房子後面去。

這一定就是阿恩的姆媽了,他們一病一小,在這林間小屋裡相依為命。不,或者說,他們是不得不蝸居於此,從安實對這對母子的態度來看,他們是游離在人群邊緣的人,是被排斥被孤立的人。

為何會這樣?穆小午心中多少有了答案:妖怪是可怕的,那麼,能輕易除掉妖怪的人,難道,就不會被其他人忌憚嗎?所以那日在圓明園,她才要將自己的身份隱藏起來,如此,才不會給自己,給龔明珠招來麻煩。

可是阿恩還遠未到懂得藏起鋒芒的年紀,他的母親又是這樣一副不頂事的樣子,因此他被人排斥,也是在情理之中。

正兀自胡想着,前方的雨林中忽然響起一聲啼叫,虛弱無力,但穆小午卻一下子辨認了出來。她半眯起眼睛,口中冷哼一聲,便翻身躍到地上,然後在一株株蒼天古木的掩映下,朝聲音的來源處小跑過去。

跑了二三十步,她放緩了腳步,低伏着身子潛到一株榕樹後,小心翼翼朝前方探出半邊臉。

月光照亮了十餘尺外那個倒掛在樹上的暗影:孔雀的脖子被掛在最低的一根枝丫上,腦袋和尾羽朝兩邊垂下,它現在早沒了威風凜凜的模樣,比一隻被待宰的鴨子好不到哪裡去,連那一身絢爛的羽毛都黯淡了,雜亂無章地垂在地上,像一把破舊的掃帚。

不過穆小午的注意力並不在它的身上,妖怪她見得多了,可是如她一般的能殺妖能降魔的人物,倒是難能遇到一個。更何況,還是個身子都沒長成的小孩子。

現在,那如花似玉的小男孩正站在樹下,手裡握着一把匕首,對準孔雀的下腹,沒有絲毫猶豫,便直直地捅了進去。

孔雀的身體抖了一下,噴出來的血灑在穆小午腳下的雜草上,被月光一照,燦如寶石。

阿恩看着那個還在噴血的傷口,眼睛眨巴了一下後,將另一隻手伸了進去,在裡面摸索了一會兒後,他嘴角微綳了一下,手朝外面猛地一拽。

噴涌而出鮮血灑得他滿頭滿臉皆是,原來再出塵的臉孔,被鮮血裝點後,都會變得駭人。穆小午目不轉睛地盯着前面,她看見阿恩攤開的手掌上,有一顆圓如雞卵的東西。

“孔雀膽......”她的心動了一下:他為何不幹脆利落地殺掉孔雀,卻要用盡手段來折磨它呢?孔雀現在還沒有死透,但是已經不會叫了,它漆黑的眼珠子神采渙散,就像兩顆毫無生氣的石子,瞪視着穆小午藏身的那棵樹。

穆小午從樹後面走了出來,踩斷了一根樹枝時,終於引起阿恩的注意。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凜凜,抓着孔雀膽的那隻手卻朝後縮了一下。

“這畜生罪惡滔天,着實該殺,”穆小午看着阿恩布滿血污的臉孔,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嘴角,“可為了一隻妖怪,污了自己的心,倒不值得。”

“傳說中,孔雀王生有九膽,”阿恩臉上的驚恐忽然褪去了,唇角鬆弛下來,目光在穆小午的臉上落定不動,他現在又變成那個出塵不染的小男孩,眉眼舒展開,像兩條涓涓細流,“我方才試過了,確實如此,如此......甚好......”

穆小午的後槽牙輕碰了一下,“活取孔雀膽,我到想聽聽,究竟是怎樣個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