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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後的風是最凜冽的,沒有雲層的遮擋,風肆無忌憚地從天邊直吹下來,像刀子一般割着城牆上那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在無數張麵皮上留下一左一右兩片殷紅的印跡。

徐天勁踩着台階登上城樓,在樓梯口拐了個彎後,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群衙役和士兵中間的趙子邁。他的個子本來就比一般人高一些,再加上身板筆挺,所以難免顯得鶴立雞群。就連徐天勁都不得不承認,光是這挺拔的個子,就能帶來一股子逼人的氣勢,和他那個權勢傾天的爹一模一樣,更別提他背後顯赫的家室。

這是他討厭他的原因嗎?所以無論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得如何謙恭順從,他還是對他半分也喜歡不起來。

徐天勁朝趙子邁走過去,靴子將城牆的地磚踩得“咔咔”作響,不過這聲音並沒有引起趙子邁的注意,他現在正拿着一張鄭奚明的畫像,向身旁的衙役仔細描述畫中人的外貌特徵,講得全神貫注,根本沒有留意到他的到來。

“咳......”徐天勁輕咳了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來,他笑着,一點好意都不帶的笑,“趙通判,現在終於知道人是鄭奚明殺的了?要是早兩天聽我的,也不至於如此慌亂。”

“早兩天已經開始追捕鄭奚明了,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寶田在一旁嘟囔了一句,替趙子邁打抱不平。

聞言,徐天勁冷笑一聲,“防控在心不在人,趙通判不信我這個當府丞的,非得自己編個謊話,瞞着我和譚大人,找些江湖術士來破案,這可一點也不符合他高門大戶的公子做派呢。”

“府丞大人教訓的是,”趙子邁伸手攔住不忿的寶田,沖徐天勁拱手作揖,“屬下一定會將功補過,將鄭奚明捉拿歸案......”

“徐大人,您背後站着的那個人是誰?”趙子邁的話還未說完,穆瘸子就從他身後閃了出來,沖徐天勁輕飄飄耳語了一句,徐天勁只覺的後背起了一層冷汗,忙不迭轉過身去,在對上後面那雙粉紅色的瞳孔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大人怎麼連我這個江湖術士都怕?要是真的見了鬼,還不得嚇得尿了褲子。”桑從黑暗中探出腦袋,沖徐天勁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後,旋即走到趙子邁身旁,雙手抱臂,滿臉都是鄙夷。

徐天勁自知被他們耍了,卻不好當著一眾兵士的面動怒,只朝趙子邁指了一指,狠狠說出兩個“好”字,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順着城牆朝前走去。走出兩步,見自己那隊人人都沒跟上來,還獃頭獃腦愣在原地,便又吼道,“你們幾個腿長在地上了,還不快跟來。”

衙役們應聲朝前跑去,見他們走遠,趙子邁方搖頭沖桑笑道,“他正懷疑你,你偏生還要引得他的注意,這又是何必?”

“他欺負公子你,大神仙當然看不過去。”寶田接話比誰都快,說完後,還朝桑一努嘴,“是吧?”

桑沒答話,還抱臂看着下方城池中的萬盞燈火,似乎看得出了神,火光將她的眼睛映成了橘黃色,溫暖且透亮。

“是嗎?”趙子邁的心臟飛快地跳了幾下,終於還是決定順着寶田的話問下去。

“是什麼?”她終於收回了目光,漂亮的眼睛在他臉上提溜一轉。

“算了,沒什麼。”他的語氣中帶着失望,不是因為它沒聽到,而是因為它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它不在乎自己,更不會在乎他的失落。

穆瘸子心照不宣地嘿嘿笑了兩聲,“罷了罷了,先巡邏吧,趙公子,誤了正事,你又要被那徐天勁責罵。”

縱使心如寒灰,趙子邁也知道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於是點點頭,“嗯”了一聲便抬腳朝前走。

“他要再敢欺負你,我就替你把他扔到崖下去。”

他終於等到了,雖然它用的是“替你”,那意思只是代勞而已,但也足以讓他的心間掀起驚濤駭浪。

“殺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他不動聲色,壓抑住那那股即將噴湧出來的悸動。

“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殺,管他呢。”

桑口中的“一個”當然指的是他爹趙文安,趙子邁忍不住笑出聲來,返身折回她身旁,兩眼被柔情浸滿,“不用你為我大開殺戒。”

桑伸出一根指頭在他胸口一戳,戳得他肋骨都快要斷掉了,“你這條命是我的,我讓你生便生,讓你死便死,其他人休想插手。”

這話說得氣勢磅礴,但趙子邁知道它懂了,它懂他的失望和惆悵,懂得他愁腸百轉無處訴,所以便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耳邊呼嘯的風在這一剎那似乎也變得柔和了,趙子邁抿起嘴角,故作嚴肅狀,“說好了,我將這條命交給你了。”

桑沒理他,甩開步子朝城樓下走去,趙子邁也緊隨着它走下城樓,好像生怕被它丟下一般。

寶田聽得一頭霧水,手肘朝穆瘸子腰間一杵,“這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我怎麼什麼也沒聽懂。”

穆瘸子捋着鬍鬚呵呵一笑,“這些話又不是說與你聽的,聽不懂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說話的雙方懂了。”

寶田更迷惑了,伸手在腦袋頂抓了兩下,終於決定放棄,長嘆一聲,也隨着幾人下了城樓。

樓下車來人往,倒是一幅熱鬧景象,臨近年關,回鄉探親和採買年貨的人甚多,大部分都是三五成群、拖家帶口,嘰嘰喳喳,滿臉喜氣,趁着城門尚未關閉,儘快從此處同行。

趙子邁站在桑旁邊,和它一起注視着熙來攘往的人群和車馬,他從小最怕看到這種其樂融融全家一起出行的場景,因為那方越是和美,便愈發凸顯出他這方的孤寂。可是現在,他和它一同站在這裡,那份寂寞終於消散無形,離他遠去了。

前方來了一輛賣油的馬車,為了保溫,油桶上蓋了稻草,厚厚地覆了幾層。守城的護衛拿了鄭奚明的畫像衝車夫比對了一番,又打開油桶依次看了一邊,沒發現異常,便讓馬車進城了。

馬車從趙子邁身旁經過時,他打了個噴嚏,腦中猛然閃過一道白光。

“公子,着涼了嗎?”寶田在後面關切地詢問道。

“不是,這味道......”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已經走出了幾尺遠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