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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路不通,只好另尋他路,穆小午拉着穆瘸子朝左邊一拐,走上了一條曲折的花徑,像兩隻夜貓子似的,一頭鑽進密密匝匝的草木中。

這是一片牡丹花海,只是現在尚未到花開時節,只有叢叢綠葉,鋪蓋了滿園。穆小午和穆瘸子貓着腰在草木中穿行,也顧不得什麼方向不方向的了,只想着別讓那隊御林軍發現自己,於是在不知繞了幾個彎之後,他們看見紅光漸行漸遠,這才喘着粗氣站起來,朝四周望了一望。

“我的娘啊。”這是穆瘸子今晚第二次提起他娘,不過這次不是罵人,而是發自心底的讚歎。

兩人面前是一座氣勢恢宏的西洋樓,坐東朝西,“工”字結構,主體由漢白玉雕成,比頭頂的月光還要白凈。正門前左右有弧形疊落式石階數十級,環抱樓下噴水池。池東高聳一尊蕃花石雕貝殼,池左右呈八字形排列着十二生肖人身獸頭青銅坐像。

現在,一條清澈的水柱正從那隻銅鼠頭的嘴巴里噴出,在空中划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後,落在水池的正中央。

“海晏堂,龔老頭兒說,這個名字意喻着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這十二生肖銅像,叫作水力鍾,每晝夜十二個時辰,由十二生肖依次輪流噴水,正午時,十二銅像口中同時噴射泉水。”說話間,那銅鼠口中的水柱忽然消失了,而緊挨着它的銅牛口中則噴出了一道水柱,穆小午輕聲一笑,“看來丑時到了,咱們得快一些了,不然一會兒角門關閉,咱倆就被困在園中了。”

“也算是開了眼了,”穆瘸子還有些捨不得走,他的眼睛被這些奇麗的景象餵飽了,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也拋到了腦後,可是眼睛依次在十二隻銅像上看了一圈,他的目光卻最終落到了噴泉後面石階的最上層,那兩隻魚缸上。

當然也是大雅齋,粉彩鯉魚荷花紋,紅、黃、紫、青、藍五條彩色的鯉魚,穿行在盛開的荷花叢中,色彩濃艷,色差分明,富麗堂皇,但,與這座主體為漢白玉的西式建築極為不搭。中不中洋不洋,可那女人要讓自己的喜好和審美遍布在這園子的每一個角落,以此來宣示主權。

“這裡怎麼也有這玩意兒?”

穆瘸子想到的可不是什麼審美什麼搭配,他現在只覺得這貴重的瓷器晦氣得很,看到它就渾身發冷,恨不得退避到三丈外。於是扯了穆小午一把,“走吧走吧,看到這東西我現在心裡發毛,像有大風在刮,冷颼颼的......”

話沒說完,卻真的感覺到一陣寒風刮過,帶來一股子熟悉的腥味兒。穆瘸子一抖,見遠處兩隻魚缸似乎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月光從光滑的瓷面上流淌過去,反射出的光像湖面上泛起的漣漪,亮得刺眼,亮得扎心。

“不對勁。”穆小午看着魚缸,喃喃說出三個字,俄頃,她忽然身子一抖,像被電了一下似的,將身旁的穆瘸子也嚇得渾身一震。

石階上的兩隻魚缸彷彿被月光燙化了,就在兩人眼前驀地塌陷下去,化成了一地的碎瓷。瓷片拾級而下,穿過噴泉時,滿池的泉水都凝結成一塊圓形的瓷面,連銅牛口中噴出的水柱都變成了一道彎彎的白瓷,光可鑒人,彷彿地上也多了一輪月圓,與天上那輪遙遙相望。可是,當瓷片經過噴泉,朝兩人藏身的花叢蔓延過來時,水便又成了會流動能噴涌的水,重新活了起來。“嘩啦嘩啦”的聲音,將兩人從震悚中拉了回來。

“它好像......好像是沖咱倆來的啊......”穆瘸子的喉嚨都收緊了,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比登天還難,穆小午當然覺察到瓷器的用意,可是方才她實在太過震驚,所以才一時沒有回過味兒來。

她二話沒有,拉起穆瘸子轉個身就朝花叢里跑,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將手裡的銅針朝後拋出,口中默念道,“千神萬聖,護我針靈,九丑之鬼,知汝姓名,急須逮去,不得久停。”

身後傳來“叮咚”一聲,穆小午知道銅針撞上了瓷片,可是她也知道,它堅持不了太久,那個東西的怨氣,從方才她就感受得再真切不過了,深重得像沉積了幾萬年的沼澤,黑壓壓死沉沉的一大片,以他們兩人這點功夫,絕不是它的對手。況且她現在身體虛弱,體力不濟,連將銅針拋出去這一下,都累得她大喘了幾聲。

她忽然真心實意地想念起桑來,若是它在,她和穆瘸子斷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渾身沾滿了草葉,連滾帶爬地在草木中穿行。它一出手,必定火光連天,將那鬼玩意兒燒得媽都認不出來。

“咯嘣”一聲,她踩到了一個又硬又脆的東西上,將它踩得粉碎,穆小午猛地收住腳步,將穆瘸子也拽停了。兩人直起腰:前方綠蔭如蓋,被風一吹,上下起伏,像煙波浩渺的水面。可是,就在那一個瞬間,一切都靜止了下來,所有的綠葉枝條都變成了直挺挺的一折即斷的瓷,五彩斑斕,五光十色,明明是精巧絕倫的奇光異景,卻讓人心神戰慄,不敢再朝前邁出一步。

他們被瓷包圍了,身旁高大的花枝甚至已經探到了兩人的脖頸處,近得連葉片上的經脈都看得見。

而銅針,則從頭頂悄然飄落,掉進已經變成瓷片的土地上,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旁邊有“咔咔”的聲音傳來,穆小午知道,那是穆瘸子的牙齒在打架,她一點也不覺得他丟人現眼,因為下一刻,她和他就可能化成兩隻瓷人,然後和那大薩滿一樣,碎成一地血沫子,給這些牡丹當肥料了。

“不管是什麼妖邪,好歹出來走兩圈,讓我看看,姑娘我就是死也不想當個糊塗鬼。”她強打精神,沖前方吆喝了一聲。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花枝泛起的月光,迷亂了她的眼睛。

“這些年,章生一他扶貧濟困,仗義疏財,不知救多少人於水火。你也該大度一些,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總拘囿於往事,放他一馬吧。”她又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