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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腦袋裡“轟”的一聲,我不再需要它們了,這句話,它依稀記得在別處聽到過,是哪裡呢?究竟是在哪裡呢?

“袈裟......”口中不自覺道出這兩字,旋即,它想起來了,那個人,將肩上的緋色袈裟一把拽下,甩到身後,袈裟被風吹得撐開,就像一面顏色鮮艷的旗幟,擋住了他的背影。

“我不再需要它了,”他說,“如今,我什麼都不需要了,無我無物,我是我,再無需俗物加持。”

那被袈裟擋住的人影和它眼前這個錦衣華服的女孩漸漸合為一體,化成一個人。

“是你。”桑喃喃着,“是你,只是現在,你已經是物我兩忘,連軀殼都可以捨去了。”

“那麼我是誰?我和你之間又有什麼瓜葛?”它看着女孩微彎下腰,緩慢而又用力地摳出了自己膝蓋上的兩塊骨頭,將它們擲在丘然的碎骨上時,心中默問了自己一句。

“邪心行正法,正法亦邪;正心行邪法,邪法亦正。一念妖魔,一念善佛。”

冷不丁的,一句話從它心頭冒出來,開始就像一個細小的氣泡,慢慢的,氣泡沸騰起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把它的心臟灼燒得快要爆裂開了。

因為這次,是它自己的聲音了。

恍然間,它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裡正隱隱作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啃噬着它的皮肉和筋骨,要從它手心中衝破出來一般。這種痛感已經持續多日,不過今天,它似乎更明顯了。

“救命,大神仙救命。”

耳邊傳來一陣呼救聲,它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人猛推了一下,旋即從混沌的迷夢中醒來。

它的臉正對着丘然那張被魚啃得面目全非的臉,身後抓住它肩膀的則是瑟縮成一團的廖采臣。看到它睜開眼睛,廖采臣喜形於色,眼中甚至激動得滾下幾行淚來。

“大神仙,您可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咱們幾個就要成這老鬼的腹中冤魂了。”

他這句話說得倒是不假,因為桑看到趙子邁和寶田一個仰倒在木筏上,一個被扔到了河中。前者似乎已經被嚇昏了過去,不過手中卻緊握着那兩塊雪白的骨頭,應該是拚死從它腰間取下來的。而寶田則在河中忽上忽下地撲騰着,但臉上挂彩,顯然也受了傷。

“大神仙,快,快殺了他......他要逃了......”廖采臣的聲音抖得要命。

手心又跳動了一下,桑抿抿嘴唇,一隻手拽住正欲朝河中躍去的丘然的衣角,將他扯回到自己身邊。

“你一定不願被我度化吧,畢竟這污濁的人間才是你流連的地方。”桑的聲音很小,但丘然卻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只不過他不明白,它為何要同自己說這句話,難道除了被它手心中的烈焰燒死度化,他現在還有第二種選擇嗎?

想到這一點,他並未感到一絲一毫的輕鬆,反而渾身戰慄起來,尤其在被那樣一雙紅色的眼珠子惡狠狠攫住的時候。

“方才昏迷之時,我記起了一些事情,”桑一邊說一邊看向自己另一隻手的掌心,不知為何,她掌心中三條清晰的掌紋正在上下起伏翻動,就像被風吹皺的河面,“有一件我尚未想明白,但另一件卻完全記起來了。我曾將一隻河妖鎮壓在自己的體內,因為它力壯身強,火燒不死。這麼多年了,它一直在我身體里折騰,着實令人煩躁。可是今天,它倒是可以派上用場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它的掌紋起伏得更加厲害了,翻江倒海一般。

“你是什麼意思?”丘然看着桑的手心,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被恐懼填滿,他想跑,想離得它遠遠的,怎奈桑的手指將他牢牢控制住,讓他半寸也逃離不出。

“我不會度化你的,那太便宜你了。丘然,你喜歡在暗處窺視,那我就讓你嘗嘗被窺視的滋味。”

寒聲說出這句話後,它忽的將手掌朝上抬起。一道青光從它的掌心飛了出去,與此同時,掌紋不再翻騰了,取而代之的,是河面上一條若隱若現的青黑色的脊背,一丈多長,就像一條狹窄的小舟。

“這是......這是什麼東西?”

丘然驚慌的叫聲被一陣振聾發聵的水花聲給壓下去了,因為那東西忽然從水中躍了出來,巨大的身子在空中畫出一道短弧,又重新跌回到水中。

可就是這麼簡短的一瞥,丘然也看清楚了那東西的模樣:它是一條魚,一條長滿了青灰色鱗片的大魚,鱗片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就像一隻只閃爍的......眼睛。

“看清楚了嗎?沒看清楚,我讓它再給你跳一個。”

桑說著,便自顧自拍了兩下手,果然,那條大魚又一次躍了起來,這次,它乾脆從木筏上翻了過去,身上落下的水花將筏上的幾人澆了個透心涼。

丘然仰頭看着大魚的身體從自己身體上方擦過,它濕淋淋的身子幾乎觸到了他的頭頂,所以這次,他將它看得更加分明了:它身上黑色的部分哪裡是鱗片,而是一隻隻眼睛,黑漆漆閃着寒光的眼睛。

每一隻眼睛都看向丘然,就像無數把刀子,要在他身上戳出千瘡百孔來。

“眼睛,這怪物渾身都是眼睛。”丘然失聲叫了出來,然後雙腿一軟,跌坐在木筏上。

“百目妖,每造一次孽,身上就會多生出一隻眼睛,從手心開始,逐漸長遍全身。我收服它的時候可是頗費了翻功夫,因為一旦被它的邪眼掃到,便會苦不堪言。好在,我用佛香之灰封住了它身上的眼睛,這才將其制服。”它幽幽一笑,“可是它被我困得太久了,眼睛都快瞎了,丘然,你說,我要是吹去它眼睛上的香灰,會發生什麼?我想,這種壓抑了多年後的爆發應該是很可怕的,你說呢?”

丘然現在已經嚇得不會說話了,他看着水中那條愈靠愈近的脊背,忽然一個轉身,朝木筏的另一邊跳了下去。鑽進水中的那一刻,他最後一次聽到了桑的聲音,它對着水面吹了口氣,漫不經心丟下一句話。

“看住他,讓他永生永世都別從河底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