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未殃》 江山连城瑾

別人燒高香,一般都是一下燒三根,蘇如是心裡燒著的高香,卻只有兩根。

一根是燒給那位,遠在千里之外的梅山少年。

一根是燒給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只在各種傳說裡才聽說過的神。

蘇如是很討厭那位瞧不起他的梅山少年,並且從小活到大一直都不信神;但現在,蘇如是卻無比虔誠的為他們燒著高香。

這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要想從小色女的魔掌裡脫身,除了想到那位一爪差點將六爪黑龍抓死在手裡的梅山少年,和那些神通廣大聽上去無能不能的神,蘇如是再也想不到還有誰能有救他脫離魔掌的本事了。

蘇如是不知道他燒的高香會不會靈驗,他只知道他得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他絕不能真的就這麼跟著小色女去死,更不能白白的死在小色女的手裡。

小色女去死,那是她應得的報應。可他還年輕,連老蘇家的香火都還沒有延續下去,又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呢?

嚇唬得蘇如是乖乖就範的小色女,心中帶著一種肯定自我的成就感。

她的心情在這種成就感裡好轉了不少,只不過當她走了一程,又突然想到了狠心拋棄她的孃親。

一想到自己,連唯一的孃親都沒有了,日後只能做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她的心情立即又差到了極點。

她大搖大擺的模樣,收斂了許多。腳步也不知不覺的慢了下來。

她回過身,看向已經被甩在身後好遠好遠的條天山。

條天山與天色連成一線,幾乎看不清個所以然。可小色女還是看的入了神。

那是她的家。家裡有生她、養她、罩著她、並且能讓她起死回生的孃親。

她熟悉那裡的一切,包括方圓數十里的一草一木,一丘一壑,她都有著濃厚的感情。她捨不得離開那個地方。

若是離開了,還可以回來,那又該有多好?

可惜她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比誰都要了解孃親的脾氣。孃親看上去雖然古怪,難以讓人接受,但孃親對她說的話,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孃親說不要她這個女兒,那就是真的不要了。她若不識趣的跑回去,定然是會吃上許多一般人吃不了的苦頭。

她到不是害怕吃苦頭,若是吃點苦頭就能重新回到孃親的懷抱,她多吃一點也心甘情願。她怕的是吃了苦頭,非但改變不了什麼,還會被孃親親手丟在山來。

她越看越難過,越看越傷心,一雙滿是戀戀不捨的眼睛裡,再一次湧出了淚花。

淚花下藏著的死志,變得愈加堅定。

她舉起衣袖狠狠的抹了抹眼睛,作出堅強的樣子,不讓淚花化作淚水從臉上滑落。

傷透了的心,也在這一刻徹底沉了下去。

她接著向前走,再也沒有回過一下頭。

蘇如是不敢跟的太緊,也不敢離的太遠。一直都和小色女保持著六七丈的距離。

蘇如是極度的渴望著能夠脫身,但現在的他,沒有想要逃跑的想法。

蘇如是知道他逃不了。任他腳底在怎麼抹油,跑的在怎麼快,也無濟於事,面前這帶著他去死的妖女可是會飛的。他看得出,面前的妖女現在心情很差,他若失了手,被抓了回來,就算不死也頂多剩下半條命。

他不想做這樣無謂的反抗。

蘇如是一邊在心裡默默的燒著高香,一邊在想:這妖女是要去哪裡找死?又會通過什麼樣的方式找死呢?

蘇如是料想,小色女口中所說的找死,應該不只是找死這麼簡單。這妖女若是真的想死,那還不容易?她大可以自殺,大可以自己捅自己幾刀,又何須去“找”呢?

根據這這妖女的習性和所作所為來看,她說的找死,所指的應該是去闖禍,是去惹是生非,胡作非為。

蘇如是衷心的希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色女,能夠惹到哪位比天還高的高人,這位高人還不能是太過仁慈的那種,那樣的話小色女就算是想活,也必然是活不了的。而他不但能脫離魔掌,重獲自由,還能一雪前恥。

蘇如是想著想著,內心的不安漸漸平靜了許多。

他堅信小色女不出幾日就會栽在別人的手裡。畢竟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任性妄為的小色女並不是天下無敵。

小色女完全沒去想這些問題。現在的她,是真的想要一死了之。

只不過她就算想死,也是想著死在別人的手裡。她不可能自己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她覺得自殺這種死法,實在是太過窩囊,太過尋常。

像她這麼有個性的女孩,怎麼可以窩囊又尋常的去死呢?

她這一生,無時不在追求著與眾不同。無論是名字、妝容,還是性格。哪怕是死,也不例外。

她活著的時候,極具自己的特點。死的時候,也得擁有自己的風格。

這種風格就是:

——作死!

作死這種事情,一般都需要一個對象。

走了將近十里路的小色女,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連半條人影都沒有遇到過。

生活在這附近的人們,似是一聽說小色女要找死,都提前跑的一乾二淨。連平日裡出沒在深林中的飛禽猛獸都不見了蹤影。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河東先生的這句詩,用在小色女所遇到的狀況上,實在是在合適不過了。

只不過這句詩,有一個疏漏。它說了山,說了路,卻沒有說河。

在小色女的右側不遠,臥著一條約有八九丈高的山丘。

山丘之後,是一條流入洛水的支流。

雖是支流,河面卻甚是寬廣。兩岸茂林叢生,奇石疊現。

就在小色女找不到作死的對象時,長河的盡頭,駛來了一艘偌大的樓船。

樓船逆河而行。沒有揚帆,沒有舵手,其來勢卻如一道箭矢一般穿風破浪。

小色女有重傷在身,但感知依然敏銳。

她察覺到了。當即停下腳步,聽了聽山巒後的動靜。

山巒後,有奇風吹來。

那風在普通人的耳朵裡,和平日裡吹著的風,沒有任何區別。但在高手的耳中,那就截然不同了。

那風並不是從天地之間產生的風,而是一股強大的氣機。

船上的人以自身氣機催船,在長河裡飛速急勢。

小色女只覺得,那股氣機由遠而近,越來越大。自身的氣機完全被其壓制,猶如被困在一個無形的襁褓當中。

能夠在一瞬間,乃至是無意之間,徹底將小色女氣機壓制的絕頂高手,小色女並不是沒有遇到過。

例如:一日百里殿那位一掌要了小色女一條命的百里狂徒。

例如:一比春秋閣那位自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墨染。

例如:前些天在洛陽城頭遇到的那個無頭魔人。

這幾個,無論是哪一個,那都是成名已久、揚名四海的大人物,擁有一身遠勝於小色女的修為,並不足以為奇。但這樣的人物,僅僅可數,這片天地間也就出了那麼幾位而已。如今這船上的人,竟然也能在無形當中將小色女徹底壓制,甚至是壓制的比以前的那幾次更為過分,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失去孃親的小色女,鐵了心要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她非但不怕,反而變得精神抖擻起來。當下就向右側的山巒上撲去。

腳跟方才落定,小色女便衝急駛在長河上的樓船,大叫了一聲:“船上孫子哪裡去,且讓奶奶找個死——”

死字一出,小色女不管三七二七幾,舉掌就朝樓船打了過去。